正文 第五章

約翰·普勒向左一個急轉彎,沿著雙排道的狹窄街道開過去。他的貓——埃沃爾 坐在後排座位上。埃沃爾曾經偶然闖進他的生活,估計哪一天也會突然離開他。普勒是軍人,曾經是一名遊騎兵,現在是刑事調查部的調查員。眼下,他手頭沒有任何案子,他和他的貓長途跋涉回到家裡,進行休養與恢複,因為他剛剛在西弗吉尼亞小煤城的地獄裡走了一遭,和很多人一樣,他差點在那裡命喪黃泉。

他把車開進公寓的停車場。他的公寓在弗吉尼亞匡蒂科附近,陸軍刑事調查部的總部和普勒所屬的 701 憲兵群都在匡蒂科。這樣工作通勤很方便,但是他很少待在匡蒂科,他一般都是奔波在路上,去調查身披美國陸軍軍裝做壞事的人。而且不幸的是,他有很多的案子要處理。

他停下軍隊配備的細長的邁銳寶,從後備箱里抓起背包,打開後門,耐心地等著埃沃爾這隻肥胖的黃棕色條紋貓踱步下車。貓跟著他上了樓。普勒住在六十多平方米的公寓里,裝修簡單,沒有雜物。他從成年開始就一直待在軍隊,現在三十多歲的他不可避免地厭惡雜亂。

他從冰箱里拿出喂埃沃爾的食物和水,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坐在皮躺椅上,腳搭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他已經不記得上次整宿睡覺是在什麼時候了,他決定現在好好睡一覺。

前幾個星期對於身高一米九、體重二百一十多斤的普勒來說,不是特別好過。他的身高雖然沒有變矮,但是體重卻減了十斤,因為他就是沒有胃口。他的體格沒問題,仍然可以通過衡量力量、耐力和速度的任何軍隊測試,但是精神狀態卻不佳。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夠恢複,有時覺得可以,有時又覺得不行。前一陣的狀態一直如此。普勒選擇開車出行,就是想甩掉西弗吉尼亞夢魘的折磨。

但是他卻沒能如願以償。如果這樣做會帶來任何變化的話,也是向更糟的方向發展。時間流逝,旅程給了他太多的時間思考。有時候思考不是件好事,他不願多想,他就希望什麼事情能夠讓他向前走,而不是向後看。

電話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位於堪薩斯州萊文沃思堡的美國軍人懲戒營。那裡是陸軍監獄,關押最重要的,即最危險的罪犯。

這一點普勒非常了解,他曾經去過那裡。

他哥哥羅伯特·普勒,他唯一的兄弟,就關押在那裡。羅伯特會在那裡度過餘生,如果五角大樓的人有發言權,他們死都不會讓他出來。

「哪位?」

「請不要掛斷。」一個女人幹練的聲音說道。

等了一下,電話中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他哥哥。他哥哥在被軍事法庭宣判犯有叛國罪之前曾經是空軍少校。他被判決的原因普勒既不想打探,也永遠不會明白。

「嘿,博比 。」普勒悶聲說。他的頭開始疼起來。

「你在哪兒?」

他急躁地說:「剛回來,剛剛歇歇腳。怎麼了?」

「駕車旅行如何?想清楚了?」

「我還好。」

「那就是說你狀況不好,你就是對付我,沒關係,我能接受。」

平日里,普勒盼望和哥哥談話,因為打電話和拜訪的機會並不多。但是今天不同,他今天就想喝著啤酒,坐在躺椅上,什麼都不想。

「怎麼了?」他又問了一遍,這次的語氣更加堅決。

「好吧,我替你說說,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吧:『別給我打電話,我不想說話。』我就是想和你說說我接到的電話,別的不說。」

普勒從躺椅上坐起來,放下啤酒。

「什麼電話?老爺子的?」

普勒兄弟的生命中只有一個「老爺子」。

他就是老約翰·普勒,一位退休的三星將軍和戰場上的傳奇。他曾經是馳騁疆場、所向披靡的巴頓將軍的部下。但是,這位具有傳奇色彩的 101空中突擊師統帥現在卻住在退伍軍人事務部醫院裡,遭受嚴重的間歇痴呆以及嚴重抑鬱的折磨。如果痴呆是衰老的結果,那麼抑鬱則是因為他不再身著軍裝,不再指揮一兵一卒,他感覺活著已經失去了意義。老普勒來到世界上只有一個使命:帶兵打仗。

更重要的一點,他來到世界上就是帶兵打勝仗的。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而且大多數時候他的兩個兒子也同意這種評價。

「醫院裡爸爸的監護人打來電話。他們找不到你,所以找到我。我不大可能去探望爸爸。」

「他們打電話幹嗎?他又神志不清了?還是他跌倒了,摔壞了哪裡?」

「都不是,我覺得他打電話不是因為他自己的事。醫院的人也搞不清楚,也許爸爸也沒和他們說清楚。可能和他收到的一封信有關,我也不確定,看起來情況是這樣。」

「一封信?誰的信?」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想你離得近,你可以去看看怎麼了。他們說他非常不安。」

「他們居然不知道信里說了什麼?怎麼會呢?」

「你應該知道,」羅伯特說,「不管爸爸多大年紀,如果他不想讓你讀他的信,你就讀不到。他這個年紀了,但是依然強勢,退伍軍人事務部醫院裡沒有哪個醫生能夠控制他,他們連試都不會願意試一下。」

「好吧,博比,我去看一下。」

「約翰,沒用的不說,你怎麼樣?」

「沒用的不說,博比,我不好。」

「你想怎麼辦?」

「我是軍人。」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繼續堅持。」

「你可以找人談談心,軍隊里有很多這方面的專家。在西弗吉尼亞的經歷太可怕了,任何人都可能受不了,可能會得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談。」

「不敢苟同。」

「普勒家族的男人,不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困境。」普勒都能想像出哥哥失望地搖頭的樣子。

「這是我們家家規的第三條還是第四條?」

普勒說:「現在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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