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燃料、機油和其他液體馬上就被放凈了,然後小船也被鑿沉了。燃料和機油浮在水面上,海岸警衛隊和緝毒局的巡邏飛機完全可以看到這片閃亮的水域。

白天的時候,這個鑽井平台看起來就是廢棄的樣子,看不到上面的任何囚徒。所有人都會被趕進建築物裡面,讓人無法發現。來來去去運輸這些活人貨物的工作都在晚上進行,白天停止操作,否則被發現的風險太大。

墨西哥灣里有幾千個廢棄的鑽井平台,有待於拆毀或者改造成人工珊瑚礁。雖然法律規定要在一年內拆毀或者改造,但是,實際操作需要的時間遠遠超過這個要求。於是這些能容納幾百人的平台就這樣矗立在海上。一些野心勃勃的傢伙正好利用了這一點。在茫茫大海上運輸價值不菲的貨物時,空曠的鑽井平台就成了他們的落腳點。

當小船慢慢沉入海灣時,那些乘客被驅趕著走上鋼質台階。他們被繩索拴著,中間只隔著三十厘米的距離。孩子們費力地跟上大人,他們摔倒的時候,馬上就會被繩索拉起來,然後抽打就會落在他們的肩膀和胳膊上。然而,他們的臉卻能幸免於難。

沿著金屬台階向上走的時候,一個比其他人壯實很多的人一直低垂眼睛。他的身高接近兩米,身材魁梧,寬肩窄臀,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完全是專業運動員的規格。他具有營養不良的人才有的那種堅硬、骨感的肌肉組織和近乎憔悴的面容。

他能賣上好價錢,但是不會比女孩子值錢,原因顯而易見。價格是根據利潤決定的,而女孩子,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她們的利潤是最高的。她們可以工作十年,到頭來會為主人賺上幾百萬美元。

相比之下,他的生命會很短暫,因為他會活活累死,或者捕獲他的人是這樣認為的。因此他被叫作「低收益貨物」,而女孩子們直接被叫作「金子」。

他看起來在自言自語,但是周圍的人都聽不懂他的語言。他一腳踩空,趔趄了一下。棒子馬上雨點般打在他的肩膀和腿上,有一下還打在他臉上,鮮血從鼻子中流出來。很明顯,他們不擔心他毀容。

他站起來繼續向前走,嘴裡仍舊叨咕著什麼,毆打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前面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回頭看了一眼,但是他並沒有迎視她的目光。走在他後面的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搖著頭,用西班牙語祈禱著,並畫了個十字。

那個人又趔趄了一下,又是一頓毆打。看守他們的人向他咆哮著,用粗糙的手抽打著他。他接受了懲罰,站起來,繼續向前走,嘴裡仍然不停地叨咕著。

東方的一束閃電霎時照亮了天空。不清楚這個人是否把這看作是上帝發出的行動信號,但是他的行動目的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推開一個看守,狠狠撞向另一個看守。那個看守彈到欄杆上,然後直衝下十多米,跌到鋼質平台上。衝擊力弄斷了他的脖子,他躺在那裡,不動了。

沒有人注意到自言自語的人從看守的腰帶中抽出了鋒利的匕首,就是為了這把匕首,他才襲擊了那個看守。沒等其他的持槍看守準備好射擊,這個人就砍斷了繩索,抓起掛在台階欄杆上的救生衣,穿在身上,從看守摔下去的相反方向跳了下去。

他沒有碰到金屬平台,而是落入到墨西哥灣溫暖的水中。他笨拙地打破了水面,沉入水中。

幾秒鐘後,MP5 衝鋒槍密集的射擊撕開了水面,打出幾百朵白色的浪花。幾分鐘後,一條小船出發去搜索他,但是沒有任何發現。在黑暗中,他可能游向任何方向,而那裡可是很大的一片水域。小船最後返回來了。墨西哥灣的水域又恢複了平靜。他們想,也許他已經死了。

即使沒死,也不會活很久。

現在乘客只剩下二十四個人了,他們繼續慢慢沿著台階走向他們的牢房,等著大船來把他們運到下一站。看守把他們每五個人裝進一個籠子,和其他囚徒一起等著被運往陸地。他們中有年輕人、老人,也有中年人。他們都是外國人,都是窮人或者非主流群體。一些人是被盯上之後抓來的,另外一些人就是運氣不佳,撞到槍口上的。

可是被抓來只是不幸的開始,一旦他們離開這裡,情況只可能會更糟。

看守大多數也是外國人,他們看都不看囚徒,除了會把食物和水罐塞在籠子里,他們幾乎無視囚徒的存在。

囚徒們就是沒有姓名、沒有意義的塵埃,暫居在墨西哥灣。他們蹲坐在那裡。一些人從籠子的縫隙向外看,而大多數人眼睛盯著地面。他們失敗了,放棄了,不願意戰鬥,不想為自己贏得自由。他們似乎已經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走在壯漢後面的婦女不時看看海面。從她狹小的空間里,不可能看到任何東西。但有一兩次,她幻想著看到了什麼。當水和食物送進籠子里時,她一邊享用自己的一小份食物,一邊想著逃跑的人。她默默欣賞他的勇氣,雖然這份勇氣可能會要了他的命。但是,即使死了,他至少也是自由的,也比等待她的命運好得多。

她想,是的,也許他是幸運的。她把一塊麵包塞在嘴裡,然後喝了口塑料罐里的溫水,把他拋到了腦後。

在離尼普頓王座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他在海水裡游著。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建築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外了。他從未想過要從鑽井平台游到岸上,這對他來說純屬偶然。他原本計畫從得克薩斯乘飛機到佛羅里達。他完全是因為不小心才成了受害者,才陷入現在的窘境。但是他必須到達陸地,而游泳看起來是唯一的途徑了。

他拉了拉救生衣——救生衣太小了,但至少還能提供必要的浮力——,然後踩了一會兒水,盡量把動作幅度降到最小。接著,他又轉身,開始仰泳。黑夜裡鯊魚出沒,但是,他除了游泳沒有其他選擇。儘管帶鰭的肉食動物時時威脅著他,可是黑天最適合游泳。白晝會給他帶來很多危險,多數是來自人的危險。星星提供了必要的導航幫助,他開始向著他認為是陸地的方向游去。他偶爾會回頭看看那個平台,盡量在腦海里記住那個建築在墨西哥灣浩瀚的大海中的位置。他知道,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也許哪一天他會回來找到這個平台。

他划水的動作幅度很小,看起來不費力氣。加上救生衣的浮力,他可以保持這個節奏,幾小時也沒有問題。而且,為了到達他的目的地,他只能這樣做。他已經暗下決心,要把可能的災難轉換成優勢。

原本他會乘坐一艘快艇,而現在,他只能向著原本應該乘快艇去的方向游泳。也許,他會阻截和他一起被抓的囚徒,不讓他們被送到最後的目的地,但是前提條件是鯊魚沒有破壞他的計畫,沒有撕下他的一條胳膊或者腿,讓他獨自流血而死。

他機械地划水,呼吸也變得自然。於是,他可以思考,專心思考下一步計畫。游泳的過程會很長、很累,而且危機四伏。他隨時都會死掉。但是,他已經經歷了很多,而且都幸免於難,他真希望這次自己還能活下去。

他希望他的人生中不再有磨難。

有的人一生中要經歷比正常人多太多的悲劇和痛苦。

他坦然地接受這個命運。他繼續向前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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