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同意代理哈邁爾·華盛頓這個案子,我就代表他放棄了立刻對他的謀殺罪指控進行審訊,並由大陪審團作出裁決的要求。醫生剛把那顆打進他脊柱附近,險些讓他送命的子彈取出來,手術之後他在醫院裡恢複身體。,我希望他的第一次露面不是在醫院的房間里,而是在一個讓他在公眾面前,尤其是新聞界面前,看上去不是他們想像的那副樣子的地方。

現在,兩周之後,我終於站在法庭上,等待著在一個全國矚日的案子里首次亮相。

地區檢察官克拉倫斯·哈里伯頓一邊透過玳瑁的眼鏡讀著文件,一邊在主要頁碼的上端折出一個角,然後再開始讀下一頁。當邊門被打開,法警命令大家全部起立時,他絲毫沒有轉移注意力,仍然在繼續閱讀。哈里伯頓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文件上,直到詹姆斯·?湯普生快走到一半的距離時,他才慢慢地把椅子退後,稍稍欠起身來,算是從技術上完成了起立迎接法官人庭的動作。

湯普生嘴裡對自己咕噥著什麼,環視了一眼鴉雀無聲的法庭。這時,法庭里已經塞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他們將對這起美國三十多年來首次發生的謀殺政府要員的案件加以報道。

「提起訴訟,」他說著,沖地區檢察官點了點頭。

哈里伯頓頭也不抬,還在看著。

「提起訴訟,」法官又重複了一遍,他灰色的眼睛變得嚴厲起來。

哈里伯頓把一直在看的文件放到一邊,伸手去拿案件的卷宗。

「你難道記不住案件的名字嗎?」湯普生很是不滿。

可是他的話沒起任何作用。哈里伯頓拿起文件,故意慢騰騰地站起身來。他系好西服上衣的扣子,又往下拉了拉領帶。他中等個頭,肩膀寬闊,手臂結實。他的鼻子有點兒太寬,而眼睛似乎又隔得有點兒太近,這讓他看起來非常好鬥,甚至可以想像到,這種人如果沒去找茬兒打架,發現自己身陷事端時,心裡就會竊喜不已。

「人民訴哈邁爾·華盛頓案,」他大聲宣讀案件卷宗的題目。

克拉倫斯·哈里伯頓手下有成百個地區助理檢察官,由他們負責在刑事法庭提起案件訴訟。這起案子是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親自出庭,他竭力使它看起來不逾常規,彷彿這個案子和他每年在辦公室里處理的上千起案子沒有什麼不同。

「謝謝你,」湯普生法官邊說邊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他轉向法警,「帶在押犯上庭。」

湯普生陷進高高的皮椅里,搖著頭,兩眼注視著天花板。

坐在輪椅上的哈邁爾·華盛頓被帶進法庭。他身上穿著標準的粗斜紋棉布囚服,為了顯示法定程序那毫無意義的權力,他的兩隻腳踝被一根六英寸長的鏈子拴在一起。辯護人和公訴人各佔一席,他被推到靠近我桌子這邊的位置。我們坐在右邊的桌子前,面對著法官,緊靠著空空如也的陪審團包廂。

我很想知道,當哈邁爾·華盛頓剛被帶進來的時候,地區檢察官的腦海里閃現過什麼樣的念頭。這就是那個被公開指控犯下了記錄在案的最邪惡的謀殺罪行之一的年輕人,可是他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邪惡。我想,我看到地區檢察官開始注視他了,彷彿哈邁爾那雙聰慧的眼睛和敏感的嘴使他大感意外。

或許這只是我的想像。可是,如果他臉上閃過的表情不是驚訝,那又會是什麼呢?他坐在那裡準備提出訴訟,而且打算獲勝,他完全不需要花時間去提醒他自己:兇手總是有各種偽裝,最危險的人往往是那些看起來最不可能殺人的人。

「你的名字是哈邁爾·華盛頓嗎?」湯普生法官問話的聲音細若遊絲,聽起來讓人覺得它會在憤怒的時刻砰然斷掉。

哈邁爾直視著他。

「是的,法官先生,」他恭敬地回答道。

湯普生從法官席上往下瞥了他一眼,我想,是哈邁爾回答他的語氣使他做出了這個動作。

「華盛頓先生,你因被指控犯罪而在本庭接受審訊。這意味著本庭將對你記錄在案的罪行提起公訴。本法官提醒你注意,以便你能為自己辯護。」

湯普生挑了挑他纖細的灰色眉毛,把頭稍稍側向一邊。

「你聽清楚了嗎?都明白了嗎?」

哈邁爾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游移。

「是的,法官先生。」

「現在,在我們開始之前,」法官耐心地說,「我要忠告你,你有權自己選擇一位律師在整個訴訟程序的各個階段作為你的代理人。你明白嗎?」

「是的,法官先生。」

湯普生又看了看他,這會兒看的時間似乎更長。

「我看到你身邊已經有一位律師了。」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沖我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去,看著他面前已經打開的文件。

「約瑟夫·安托內利,」他大聲地念出來。

他把目光叉轉向哈邁爾。

「你同意安托內利先生做你的律師嗎,華盛頓先生?」

哈邁爾表示肯定後,法官就轉向公訴人。哈里伯頓把手伸進檔案夾,從裡面拿出一張單頁的文件。

「請法庭記錄在案,」他大聲宣布,帶著開始每一件訴訟時的那種例行公事的嚴肅,「我要向辯護律師出示一份經過鑒定的正式的複印件,以提請辯護人進行抗辯,被告人哈邁爾·華盛頓被訴犯有一級謀殺罪。」

我沒有勞神去看,就把它反扣在桌子上。

「法官先生,」我轉向法官席說道,「被告希望提起無罪申訴。」

「准許提起無罪申訴,」法官冷漠地回答道,同時在庭審檔案上做了些必要的記號。

「法官先生,我請求准許被告保釋。」

當哈里伯頓想要站起來的時候,他能用足夠快的速度完成這個動作。

「人民反對以任何金額保釋,」他大聲地嚷道。

「我認為我沒有必要提醒法庭,這是一樁罪大惡極的罪行,或者說,這樁罪行的受害者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不,一位傑出的人民公僕。罪行的重大,畏罪潛逃跑的風險,這兩者其中的任何一種,或是二者一併考慮,」他揮動著雙手繼續說著,「保釋,或是庭審前進行任何形式的釋放,都是絲毫不能接受的!」

他講話時湯普生一次都沒有看他,直到他講完了,湯普生也沒看他一眼。

「法庭將會決定什麼是不可以接受的,什麼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他直視著我作出聲明。

「你有什麼想讓我們聽到的嗎,安托內利先生?」

「法官先生,被告沒有犯罪紀錄。他是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一名學生,也是這所城市的永久居民。而且,正像您所看到的,」我停了停,低頭看看哈邁爾,然後接著說,「他現在還離不開輪椅。在他能重新開始行走之前,還需要幾個月的治療。」我飛快地掃了哈里伯頓一眼。

「逃跑似乎會是個非常嚴重的冒險,法官先生。」

法官似乎是富有同情心的,但是這當中有多少是出於他對地區檢察官顯而易見的憤怒,我無法判斷。他猶豫著,好像在竭力下定決心。

「我將准予保釋,」他終於說出了決定,「保釋金額為五十萬美元。」

「法官先生,」我開始抗議,「這個年輕人沒有錢,他家裡沒有一個人有——」

法官舉起手,打斷了我的話。

「我相信你還向法庭提交過另外一份文件,安托內利先生?」

保釋的問題已經決定,我知道最好別為一個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而爭吵。

「是的,法官先生,我向法庭提出過申請——」

哈里伯頓站了起來。

「可以到律師跟前說話嗎?」他一邊問道,一邊離開桌子,開始向法官席走來。

我們湊到法官席一側,避開滿屋子記者的耳朵。哈里伯頓對我的申請有話要說,但是他不想當眾開口。

湯普生看著我。看到我沒有反對,他揮揮手,示意我們回到各自的位置。

「暫時休庭,」他宣布。

「我將在會議室接見律師。」

我不知道能期待什麼。我曾給地區檢察官寫過兩次信,請求他提供兩位警官的個人檔案——是他們在傑里米·富勒頓的車裡發現了哈邁爾·華盛頓,之後在哈邁爾據推測企圖逃跑時開槍擊中了他的後背。當這兩封信都石沉大海後,我向法庭提出了申請,要求法庭強制獲得。如果地區檢察官不打算給我一個答覆,他得向法官解釋為什麼不願意提供給我為當事人辯護所需的材料。

湯普生法官一言不發,朝他辦公桌前的兩把木椅做了個手勢。我們一坐下,他就打開庭審檔案,找到我的那份強制申請,通讀一遍。

他的辦公桌有一頭靠在牆上,座椅後邊的牆角里擺著一個三屜的金屬文件櫃,文件櫃頂上有一個不鏽鋼咖啡壺和兩隻白色的杯子,杯子因為時間太久而有些變色,杯沿上也帶著缺口。就在柜子的正上方,有一扇罩著金屬網的玻璃窗,一束暗淡蒼白的日光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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