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我在下一條車道上轉彎,將汽車停在了路肩上,等待著郊區的寂靜被打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這裡時時刻刻隱藏著危機,好像一堆高高堆起的撲克牌籌碼。

當那輛福特轎車的引擎啟動時,我正開著汽車門,一隻腳踩在地上。我收回腿,坐到方向盤前面。福特汽車引擎咆哮起來、換擋,然後聲音消失了。

這時,傳來了一個更低沉的聲音,那輛黑色的別克轎車,從車道里倒了出來。駕車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子。他滿是橫肉的臉上,那一雙小眼睛,彷彿葡萄乾嵌在了未烘烤的麵糰上。瑪茜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車的後窗戶上,掛著靈車一樣灰色的帘子。

別克轎車在大道上,又朝海的方向往回駛。我儘可能地緊緊跟隨著。在布倫特伍德和寶馬山花園之間,它向右轉,爬上了一條通往峽谷的道路。

我有一種感覺:距離辛普森失蹤案件水落石出,已經不遠了。我們已經越來越接近,那最終的真相了。

道路修建在峽谷西側的山坡上。道路兩旁沒有護欄,下方是亂蓬蓬的雜草。我的轎車左側道路的上方,錯落有致地分布著一座座房子。這些房子看起來都很新。對面的山坡上,則除了櫟樹林,皆是一片荒蕪。

在一段升起的路面的頂端,我瞥到別克轎車,正往下一座山的山頂爬升。我加速開車駛下山坡,開過了一座架在乾涸峽谷上的狹窄石橋,繼續跟著它開始爬山。

別克轎車來到山的另一邊,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像一隻身體沉重的黑色甲殼蟲,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域摸索著方向。一條車轍壓出的小道,從右側伸了出來。黑色甲殼蟲停頓了一下,便立即駛了上去。

我將轎車停在了一棵樹下,從上面望下來,樹叢遮住了車身的一半。我看著別克轎車漸漸地,在那條小道上駛遠了。當它小到跟真實甲蟲差不多大時,它在一所火柴盒大小的黃色房子前面停了下來。一個火柴棍一樣瘦的黑髮女人,從房子裡面走了出來。

別克轎車上下來了兩男兩女,將第一個女人團團圍住。然後五個人全部走進了屋子,像一隻長著很多條腿的蟲子。

我離開車子,穿過低矮的灌木叢,來到了峽谷底部乾涸的河床。河床在巨石堆中蜿蜒前進,不時有小蜥蜴被我嚇到,驚惶逃脫。河岸上多節的樹木,將我的身影遮蔽起來,黃色房子里的人看不到我。

我徑直來到了房子的後面。那是一座未經粉刷的木房子,它的後部建在粗矮的石柱上。

屋內正有一個女人在一遍一遍,大聲地尖叫著。叫聲刺激著我的神經,但是,我還是很感激這股叫聲,因為它掩蓋了我爬上河岸,在房子下爬行的聲響。過了一會兒,那尖叫聲漸漸消失了。我平躺著,聽著上面地板上雜亂的腳步移動聲。房子下面的寂靜,彷彿是在等待著另一輪尖叫的響起。我聞到新鮮松樹、潮濕泥土的味道,還有自己酸臭的汗味。

我的腦袋上方,傳來了一個輕柔的聲音:「你不太了解情況。你好像認為,我們的動機純粹是虐待或報復。當然,如果我們的動機,確實是報復的話,你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

「老天啊,不要吵了!……」這是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的聲音。

「這樣不能夠解決問題。」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讓我把話說清楚。」特洛伊嚴厲地說,「我的意思是,貝蒂,你的行為非常可恥。你不跟我商量,就擅自行事,這是我的員工所不被允許的行為。更糟糕的是,你的行為十分草率,並且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警察現在正在尋找你和我,還有費伊和路易斯。」他十分無奈地說,「還有,你竟然拿我一個優秀的同事,作為你可恥的小把戲的犧牲品。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你殺死的是你的哥哥埃迪·拉斯特,這足以表明:你是多麼缺少團隊精神和手足情誼。」

「我們知道你善於言辭,」費伊·艾斯塔布魯克說,「快住嘴吧,特洛伊。」

「我沒有殺死他。」一個痛苦的聲音說道。

「你在說謊!……」瑪茜憤怒地大吼道。

特洛伊提高了嗓門:「你們都給老子安靜一點兒。我們將過往不究,貝蒂……」

「如果你不殺了她,那麼我來。」瑪茜大聲說。

「別胡鬧,瑪茜。你要依照我的話去做。我們有機會重歸於好,我們不能讓自己的激動情緒,毀了這個機會。」特洛伊激動地告誡著,「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的原因,不是嗎,貝蒂?」他轉向貝蒂·弗雷利說,「我現在不知道錢在哪裡,當然我會知道的。如果你告訴我,那你就沒事了。所以,快開口吧。」

「她不配活著!……」瑪茜激動地說,「如果你不殺了她,我發誓我會的!……」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輕蔑地笑了:「親愛的,你還沒有這個膽子。如果你有勇氣自己對付她,你不會召集我們過來。」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嘴。」特洛伊的聲音再次變得輕柔,「你知道,我能夠處理瑪茜,對不對,貝蒂?……我想你現在知道,我甚至能夠處理掉你。你最好現在就交代,不然,你的下場會很慘。我可以保證,你再也無法走路了。」

「我不會說的。」貝蒂堅持說。

「但是,如果你決定合作,把集體的利益,放在你的私利之上,我肯定大家都會樂於幫助你的。」特洛伊繼續平靜地說道,「事實上,我們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你送出國。你知道我和路易斯可以幫你做到。」

「你不會那樣做的,」貝蒂咬牙切齒頑固地說,「我了解你,特洛伊。」

「那就更多地了解我一下吧,親愛的。」特洛伊尖聲怒吼,轉身吩咐身邊的女人,「快脫下她的另一隻鞋子來!……」

貝蒂的身體在地板上扭動著,我能夠聽到她的呼吸聲。一隻脫落的鞋敲打著地板。我計算著我來了結此事的幾率,他們有四個人,我只有一支槍。而且,貝蒂·弗雷利必須活著出來。

特洛伊說:「讓我們測試一下,所謂的『足底反射』吧。」

「我不喜歡這樣做。」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皺著眉頭說。

「我也不喜歡,親愛的。」特洛伊冷笑著說,「我其實憎惡這樣,但是,貝蒂實在太頑固了。」

片刻的寂靜,彷彿隨時等待破裂的薄膜。然後,又傳來了尖叫聲。叫聲停止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牙齒已咬進泥土裡。

「你的足底反射很正常,」特洛伊冷笑著說,「可惜你的舌頭,可沒有這麼好。」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讓我走嗎?」

「我保證!……」特洛伊點頭說。

「你能夠保證嗎?」貝蒂·弗雷利深深地嘆著氣。

「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的話,貝蒂。」特洛伊冰冷地說。「我不喜歡傷害你,你也不可能喜歡被折磨。」

「那麼讓我起來,讓我坐起來。」

「當然,親愛的!……」特洛伊點頭笑著。

「錢在納斯維塔汽車站的儲物櫃里。」貝蒂·弗雷利屈從了,「鑰匙在我的包里。」

一離開那所房子的視線範圍,我就開始跌足狂奔。當我到達我的車前面時,那輛別克轎車仍然停在我下方的車道里。

我將車子倒下山,來到石橋處,然後,來到了橋另一邊的半山腰。我一腳踩著離合器,另一隻腳躁著剎車,等待著別克車的動靜。

許久之後,我聽到山的另一側,汽車引擎的發動聲。我掛上擋,在低處前行。別克轎車鍍鉻的外殼,在山頂的陽光下泛著光。

我把車行駛在道路的正中央,在橋上與它相遇。在汽車喇叭的狂鳴,和急促的剎車聲中,那輛大車在距離我的車,保險杠五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我猛地衝出座位。

那個名叫路易斯的男人,坐在方向盤前怒視著我,他肥胖的臉因憤怒而變形了。我打開他身側的門,向他亮出了槍。他身旁的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發出了憤怒的尖叫。

「下車!……」我大聲地說。

路易斯一腳踩地,向我撲過來。我退後。

「小心,雙手放在頭上。」

他舉起雙手,走了下來。他的一根手指上,祖母綠的戒指閃著光。他寬大的臀部在米色的華達呢西裝下擺動著。

「你也是,費伊。這邊走。」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也下了車,踩著高跟鞋使她步履蹣跚。

「現在轉過身去。」

他們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一邊回頭觀察著我。我用槍把猛擊路易斯的後腦勺,他跪著倒了下去,臉輕輕地貼著地面。

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的身體蜷縮著,用手護著腦袋。她的帽子邋遢地滑了下來,遮住了她的一隻眼睛。地上長長的身影,映著她的一舉一動。

「把他放到后座上。」我大聲地說。

「你這個鬼鬼祟祟的渾蛋!……」費伊·艾斯塔布魯克憤怒地說。然後,她開始不停地咒罵我,她的雙頰通紅,彷彿擦不掉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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