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藍色的卡車在納維斯塔以北幾英里處向右轉,迅速地駛離了高速公路。我停下車來等它開遠。路口的指示牌上寫著「觀景台路」。

在駛上這條路之前,我打開了汽車的霧燈。天上的霧氣已經被吹到了海上,但是,我不想讓帕德勒看到,在這一路上,他身後跟著的是同一輛車。

一路上,車速都在接近七十英里,兩個小時都是崎嶇的山路。有一段大約五英里長的路,都建在高高的山脊上,以至於我的雙耳嗚嗚作痛。這段路比我以往任何時候,在白天開過的公路都要艱險——兩條車轍的側下方,就是黑色的懸崖,汽車每拐過一個彎,等待你的可能就是永恆的黑暗。卡車飛馳著朝前進,彷彿行駛在安全軌道上。我等它遠離視線以後,再次打開了車燈,重新適應著駕駛。

我們從一條不同的公路,回到了下午我跟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穿過的山谷。在山谷的直路上,我熄滅了汽車前車燈,憑著月光和記憶前行。雖然我知道卡車要去哪裡,但是,我必須十分小心。

在山谷的另一側,卡車開始沿著蜿蜒的黑色路面爬山。那條路通往雲端的神殿。我必須再次開燈來緊緊地跟隨著它。

當我到達克勞德的郵箱時,它旁邊的木門已經關上了。卡車在我上方,很遠處的山上爬升,像一隻螢火蟲。更高的上方,參差不齊的黑色地平線上,是灑滿星斗的晴朗夜空。清晰的月亮被群星環繞著,一動不動地掛在空中,彷彿夜空中一個明亮的窟窿。

我厭倦了等待,厭倦了在漆黑的路上,偷偷摸摸地跟蹤別人,卻總也看不到他們的臉。據我所知,他們只有兩個人——帕德勒和克勞德;而且我身上帶有槍,還佔著「出其不意」的優勢。

我打開門將車開過去,駛上了蜿蜒的車道,來到山頂平台的邊緣,然後,再朝下面的神殿開去。在白色的建築之上,有微弱的燈光從房間里透射出來。卡車停在敞開的鐵絲門內,後車門敞開著。我在門口停下車子,然後悄悄地走了下來。

卡車裡一片狼藉,一張木凳子的兩端堆著麻袋,還有男人衣物上,汗液乾燥後的刺鼻味道。除此之外,車廂里沒有別的東西。

神殿的鐵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克勞德牧師走了出來,月光下的身影,如同羅馬長老會議員。他的涼鞋在碎石路上咯吱作響。

「誰在那裡?」他問。

「我是盧·阿徹。還記得我嗎?」

我從卡車的後面走了出來,讓他看得到我。克勞德牧師手裡拿著一盞電燈籠,燈光正落在我的槍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克勞德的鬍子顫動著,但是,他的聲音很冷靜。

「我還在找辛普森。」我苦笑著說。

我向他靠近,他朝門的方向後退。

「你知道他不在這裡。」克勞德牧師強硬地說,「一次對神靈的冒瀆,對你來說還不夠嗎?」

「省一省你的廢話吧,克勞德。難道還有人相信你的話嗎?」

「如果你一定要進來,那就請進來吧,」克勞德牧師閃身說,「看來你是一定要進來的。」

克勞德替我扶著門,然後,他在我的身後關了門。帕德勒站在院子的中央。

「過去跟帕德勒站在一起。」我對克勞德說。

但是,帕德勒朝著我緩緩地跑了過來。我對著他的腳開了一槍,子彈在他面前的石頭上,划出了一道白色的印記後,呼嘯著飛向了院子另一邊的磚牆。

帕德勒站住了,張大兩眼看著我。

克勞德信心不足地,嘗試著要奪下我的槍。我用胳膊肘擊他的腹部,他蜷縮著倒在了路旁。

「過來!……」我沖著帕德勒大聲說,「我有話跟你講。」但是,帕德勒站在原地不動。

克勞德牧師站了起來,雙臂抱著身體,嘴裡大聲地叫嚷著,我聽不懂的西班牙方言。院子另一側的一扇門,忽地打開了,彷彿它聽得懂西班牙語。

十幾個人走了出來,他們的個頭矮小,棕色皮膚,向我快速地靠近。他們的牙齒在月光下閃爍著,不發一言地走近我。我感到害怕,或許還有其他的什麼原因,我沒有開槍。棕色皮膚的男人們看著我的槍,但並不停止腳步。

我持槍觀望著。前兩個人被我打破了腦袋。然後其他人一窩蜂地向我撲上來,他們拽住我的胳膊,踢我的腿,最後我被打暈了。我的意識像汽車的尾燈,逐漸消失在了黑色的大山裡。

我掙扎著醒了過來。我的胳膊被捆了起來,嘴巴生疼地啃著地面。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我是在跟自己掙扎。我的胳膊被反綁在身後,雙腿和手腕被捆在了一起。我能夠做的只是晃動一下身子,用腦袋去碰地面。我決定還是省一省力氣。

我嘗試著做呼喊。但頭骨如同鼓皮一樣震動。除了轟鳴聲以外,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於是我放棄了。那轟鳴聲在我的腦袋裡繼續著,越來越響,直到變成一種令我無法承受的、無聲的尖叫。

然後,我感到了真實的疼痛,以二分音的節拍,擊打著我的太陽穴,好像挖井工人的楔子。我很感激有人來打擾我,即使是克勞德牧師。

「神靈非常憤怒,」牧師在我身後的上方說道,「你褻瀆了他的神殿,不可能免受懲罰。」

「你少胡說八道了,」我對著地面說,「你將面臨兩起,而不是一起綁架案的指控。」

「這是不公正的指控,盧·阿徹先生。」他的舌頭抵著上齶,發出咯咯的聲響。我使勁地扭轉脖子,看到在我腦袋不遠處的地面上,他粗糙的腳從涼鞋裡露了出來。

「你錯誤地解讀了形勢。」克勞德牧師大聲說,他的措辭變得豐富起來。

「你以武力侵犯了我們的寓所,對我進行了攻擊,還襲擊了我的朋友和弟子……」

我嘗試著發出不暢快的笑聲,我成功了。

「帕德勒也是你的弟子之一嗎?他看起來是非常虔誠的類型。」

「聽我說,阿徹先生。」克勞德牧師驕傲地說,「我們完全能夠以正當自衛的名義殺了你。你的性命是我們賜給你的。」

「你為什麼不爬上煙囪,騎著馴鹿離開呢?」

「你還沒有認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厲聲訓斥著。

「我認識到,你是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老騙子。」我試圖用一種含蓄的方式來污衊他,但是,我的思維不夠清楚。

他的腳跟踩在了我身體的一側,正好在腰的位置。我張開嘴巴,我的牙齒啃著地面,沒有發出聲音。

「好好想一想吧。」牧師惡狠狠地說。

燈光消失了,傳來了「砰」的關門聲。我的腦袋和身體悸動著,我痛得眼冒金星。那疼痛先是隱隱的,然後變得劇烈,直到鑽心般無法忍耐。

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的頭腦中充斥著各種各樣超現實的影像:一些我所見過的最醜陋的臉、最邪惡的街道。我來到城市中央空曠的廣場。人影幢幢的窗子後面,隱藏著死亡的陰影。

一個年老的妓女,臉上厚厚的妝容,無法掩蓋滿臉的病容。一張臉俯視著我,它瞬息萬變;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年輕的面龐上,長出了灰白的頭髮;克勞德牧師的嘴臉消失了,變成費伊的微笑;費伊·艾斯塔布魯克的臉退去了,只留下大大的深色眼睛,長在一個菲律賓人的臉上,這張臉很快地變得蒼老了,變成了特洛伊的滿頭銀髮。埃迪死去時明亮的目光,一次一次地回來;那些墨西哥人的面孔,也不斷地重複著,每個人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臉,有著平直的黑眼睛、亮閃閃的牙齒,他們嘴角下垂,露出了憤怒恐懼的微笑。

我的胳膊被繩子綁在身後,腳跟緊緊地貼著屁股,我漸漸睡了過去,儘管很不舒服。

照在我眼皮上的光,將我帶到了一個封閉的紅色世界。我聽到上方有一個聲音,但是,我依舊閉著眼睛。那是特洛伊發出的咕嚕聲。

「克勞德,你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特洛伊大聲地說,「我認識這個傢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早先來過一次了?」

「我不知道這很重要。他只是在找辛普森。那時,辛普森的女兒和他在一起。」

克勞德牧師第一次,這樣自然地說話。他的聲音不再故作姿態,轉而升高了八度,他聽起來像個受了驚嚇的女人。

「你不知道這很重要?讓我來告訴你,這對你有多重要。」特洛伊嚴肅地說,「這意味著你已經不再有用了。你可以帶上你棕色皮膚的小情婦,趕緊從這兒離開了。」

「這是我的地方!……」克勞德牧師大聲分辯,「辛普森說,我可以住在這裡。你不能命令我離開。」

「我剛剛已經這樣做了,克勞德。」特洛伊遺憾地說,「你已經把自己的工作給搞砸了,也就是說你完了。也許整個事件都已經完了。我們將撤出神殿,我們不會把你留在這裡做誘餌。」

「但是,你要我去哪裡呢?我還能夠做什麼?」

「再開一個門臉教堂。回到高爾峽谷去。我才不關心你能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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