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汽車以每小時六十英里的速度,從洛杉磯開到聖特雷莎,需要花費兩個小時。當我到達辛普森家裡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太陽正墜向大海,陽光透過逐漸散去的雲朵,在陽台上投下移動的影子。費利克斯讓我進門去,然後,他帶我穿過房間來到客廳。

客廳非常寬敞,以至於裡面厚重的傢具,都顯得甚是稀疏。面對大海的牆壁,由一整塊玻璃製成,兩端是用玻璃絲編織的窗帘,看上去彷彿是光束。辛普森夫人坐在巨大的玻璃窗戶旁邊的,一張軟墊椅子上,像一個真人大小的洋娃娃,被支在那裡。她穿著檸檬綠色的絲質運動衫,衣著整齊。她的雙足放在腳凳上,腳上穿著金光閃閃的鞋子。她的頭髮一絲不亂。門邊上放著那張金屬輪椅。

辛普森夫人一動不動,無聲無息。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這幅場景近乎荒謬。我忍耐了一會兒,終於說:「很好,你在找我。」

「你可是一點兒都不著急。」那紅木雕像的臉憤怒地說道。

「我沒有辦法跟你道歉。我在非常努力地辦你的案子,也給了你建議。你有沒有照著做?」

「只有部分吧。過來,靠近一點,盧·阿徹先生。」辛普森夫人沖我揮了揮手,「過來坐下。我一點都不會傷害到你,真的。」

她示意我坐到她對面的那張椅子上。我穿過房間走過去。

「哪一部分你答應了?」

「聽著,我的每一部分,都是無害的。」辛普森夫人說,臉上又露出那兇殘的微笑。

「我的毒針已經被拔掉了。當然,我明白你指的是你的建議。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正在準備錢。」

「他有沒有報警?」

「還沒有。我想跟你談一談。但是,你先讀一讀這封信。」

辛普森夫人說著,從身邊的咖啡桌上,撿起了一個信封扔給了我。我拿出在艾斯塔布魯克太太家抽屜里,找到的空信封與之比較。信封的大小、材質還有地址的筆跡,看起來都不一樣,唯一的相似之處,只是聖瑪利亞的郵戳。拉爾夫·辛普森的信,是寄給辛普森夫人的,是前一天下午四點三十分收寄的。

「你是什麼時候拿到信的?」

「大約昨天晚上九點鐘。正如你看到的,是快遞。」辛普森夫人做了個手勢說,「你讀一下吧。」

那是一張普通的白色信紙,一邊寫滿了潦草的藍色字跡:

親愛的伊萊恩:

我突然遇到一樁緊急交易,急需現金。在美國銀行,我們的共有保險箱里,有一些債券。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可以把可交易的債券兌現。

我需要十萬美元的現金,鈔票面值不要超過五十美元和一百美元。不要讓銀行標記、或者記錄鈔票的編號,因為這筆交易是重要機密。

在我再次跟你聯繫以前,請你把錢存在家裡,放在我的保險箱里。我會很快跟你聯繫,或者我會讓一個持我親筆信的信使與你聯繫。

你要信任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但是,請你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除格雷夫斯以外的任何其他人,這一點非常重要。

如果你這樣做了,我很可能會損失很多錢,並面臨法律的制裁。必須絕對保守秘密,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你為我準備錢,而不是直接去銀行。我會在一個星期之內完成這筆交易,然後很快和你見面。

愛你,勿掛

拉爾夫·辛普森

「幹得很仔細,」我看完信後點頭說,「但是,卻不夠令人信服。他給出的『不該本人親自去銀行』的理由太牽強。格雷夫斯怎麼想?」

「他也這麼認為,他認為這是個騙局。」辛普森夫人點頭說道,「但是,他說應該由我來做決定。」

「你非常肯定,這就是你丈夫的筆跡?」

「毫無疑問。你有沒有注意到『非常』這個單詞的拼法?這是他最愛用的字眼之一,但是他總是拼錯。他甚至念不對。拉爾夫不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問題是,他現在是否還活著?」

辛普森夫人一對獃滯的藍眼睛轉向我,裡面是不悅的神情。

「盧·阿徹先生,你真的認為,事態會如此嚴重嗎?」

「他不經常做這種交易,不是嗎?」

「我對他的交易一無所知。」辛普森夫人搖頭說,「事實上,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就已經退休了。戰爭期間,他買賣了幾個農場,但是,他沒有透露細節給我。」

「他的交易有沒有非法的?」

「我真的不知道。」辛普森夫人激動地連連搖頭,「他完全可以不讓我知道,對此我無能為力。」

「還有什麼事情,是你無能為力的?」

「我不信任他,我無法知道他的意圖。」辛普森夫人淡淡地搖頭說,「他要用那些錢,也許他在計畫一次環球旅行,或者他要離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微笑著搖頭說,「但是我的猜想是,你丈夫現在是被索要贖金。他是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來寫這封信的。如果真是一樁交易,他沒有理由寫信給你。格雷夫斯是他的律師,他可以代替他行使權力。但是,綁架者喜歡與受害人的妻子打交道。這對他們比較簡單。」

「我該怎麼做?」辛普森夫人緊張地說。

「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但是,你需要讓警方知道。不要太明顯或用公開的方式,要讓警方靜觀事態發展。」我言辭認真地告誡她,「辛普森夫人,你知道,綁架者在拿到錢之後,處理受害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開槍打爆他的腦袋,然後將他扔掉。必須在這種事情發生之前找到他,而我一個人可對付不了。」

「看起來,你很肯定他是被綁架了。你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告訴我?」

「有不少呢。」我苦笑著拍手說,「但是,所有這些消息得出的結論,就是你的丈夫結交了不該結交的朋友。」

「我知道的。」辛普森夫人點了點頭,臉上一瞬間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喜歡給人顧家男人,以及是一個好父親的形象,但是,他從來騙不了我。」

「他結交了非常壞的朋友,」我沉重地說,「是洛杉磯最壞最壞的人。」

「他有結交劣等人的嗜好!……」辛普森夫人說著,突然停住聲音,抬眼看著我身後的門。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正站在那裡,身上穿著灰色的寬鬆長衫,這顯得她身材更加高挑。她那頭古銅色的頭髮挽在頭頂,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昨天我遇到的,那個米蘭達的姐姐。

但是,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眼睛裡怒火中燒,她急迫地喊道:「你膽敢說我父親的壞話!他可能都快要死了,你卻只是關心,如何跟他作對。」

「親愛的,你以為那是我關心的一切?」

那張棕色的臉又恢複了漠然。只有蒼白的眼睛和精心塗抹過的雙唇在移動。

「畜生,不要叫我『親愛的』。」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走了過來。即使在盛怒之下,她的身體仍然帶著一種貓的優雅。她露出了爪子。

「你關心的只有你自己。伊萊恩,你是我見過的最自戀的人。你虛榮死了,你化妝、燙頭髮、僱傭專門的美髮師、節食……」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尖利地聲音大聲嚷嚷著,「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不是嗎?這樣你可以繼續去愛你自己,因為你不指望任何其他人來愛你。」

「我當然不指望你,」年長的女人冷靜地說,「你這樣認為,讓我很難過。但是,親愛的,你又在乎什麼呢?也許是艾倫·塔格特?我想你昨天晚上,跟他在一起了,米蘭達。」

「我沒有。你在說謊。」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背對著我,站在她的繼母面前。

我感到十分尷尬,但是,我選擇待著不動,一面擺弄著椅子的邊緣,尋找著平衡。我不只一次地見過女人先是吵架,後來動起手來。

「艾倫又失約了?他打算什麼時候娶你呀?」辛普森夫人冷嘲熱諷地說。

「永遠不會!我才不要他。」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聲音變了。她太年輕脆弱了,打不了持久戰。

「取笑我對你來說,簡直太容易了。你從來沒有關心過別人。你是一個冷酷的人。」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憤怒地大吼,「如果你愛我的父親,他現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你讓他背井離鄉來到加州,遠離他所有的朋友。現在你又將他逼出了家門。」

「婊子養的,簡直一派胡言!……」辛普森夫人也有些著急了,「米蘭達,你說話要慎重一些。你從一開始就怨恨我,不論我是對是錯。你哥哥對我比較公平……」

「不要把鮑勃扯進來。我知道你能夠掌控他,但是,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激動萬分地嚷嚷著,「讓你的繼子關心你,這很滿足你的虛榮心對不對?」

「夠了!……」辛普森夫人怒聲說道,「出去,你真是可悲!……」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沒有動,但是,她沉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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