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們的飛機乘風而上,借著風勢飛過機場,攀越南面的山口。從飛機上看下去,山腳下的聖特雷莎,簡直是一幅絢麗的圖畫。一池碧水的海灣中漂著白帆。空氣非常清新。陡直的山峰看起來像是紙做的,彷彿觸手可及。

我們越過山峰,氣溫漸漸降低。進入視野的是寬約五十英里的荒野,延綿不絕,直到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飛機慢慢地傾斜著,轉向海的方向飛去。我們的飛機是四座的,可以夜航。我坐在后座上。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坐在前排塔格特的右邊。艾倫·塔格特的右手謹慎地操縱著方向盤,而辛普森小姐的眼睛跟隨著他的手。

飛機平穩地飛行著,艾倫·塔格特的神情甚是自豪。

突然,我們遇到了下旋氣流,飛機跌落了一百英尺。情急中,辛普森小姐的左手抓住了艾倫·塔格特的膝蓋,塔格特當然沒有推開她。

我看到的一切,阿爾伯特·格雷夫斯一定也看在眼裡。只要艾倫·塔格特想要,那麼,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心靈和肉體,都是屬於他的。格雷夫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他會讓自己很失望。

我很了解他。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是他想要的一切——金錢、青春、堅挺的乳房、含苞待放的美麗。他決心要得到她。他的一生是先樹立目標,然後再為之奮鬥。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是俄亥俄州的一個農場主的兒子,在他十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失去了農場,不久就過世了。阿爾伯特在橡膠廠里,做了六年的輪胎,來養活他的母親。母親過世以後,阿爾伯特進入了大學,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不到三十歲,他就已經拿到了密歇根大學的法學學位。

在底特律做了一年的公司法務後,阿爾伯特·格雷夫斯決定來到西部。他在聖特雷莎安定下來,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山,從來沒有在海里游過泳。他父親的夙願是,退休以後在加州生活。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繼承了父親的中西部夢想——這包括娶一個得克薩斯州石油大亨的女兒。

阿爾伯特·格雷夫斯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他一直專註於工作,因而沒有時間花在女人身上。從擔任地方檢察官副手、市檢察官到地方檢察官,他辦案子的專註程度,彷彿是在為社會打基礎。我了解這些,因為我和他共事過。他的法庭工作被州最高法院的一名法官,稱作「法醫工作的典範」。而現在,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卻決定以頭碰壁。

但是,也許阿爾伯特·格雷夫斯可以翻牆而過,或者,牆會不攻自破。艾倫·塔格特的腿抖動著,像是馬在攆著蒼蠅。飛機乘風而上,回到了軌道。米蘭達拿開了放在他腿上的手。

艾倫·塔格特臉上掠過一絲憤怒,他拉起了方向桿,飛機開始爬升,彷彿這樣,他就可以將她拋在身後,獨自一個人翱翔在空中。機頂的溫度計上的數字,已經降到了四十以下。在八千英尺的空中,我可以看到飛機向右飛去。幾分鐘後,我們左轉,朝著下方的一個白點——洛杉磯——出溜一下飛了過去。

在飛機的轟鳴聲中,我沖著艾倫·塔格特喊道:「你可以降在伯班克嗎?我在那裡要處理一點事情。」

「我就是要降在伯班克。」艾倫·塔格特回答了我一句。

隨著飛機盤旋下降,迎接我們的是山谷里,那夏天的熱浪。還在開發的市郊,是破爛的停車場和空地。熱氣如同燃燒過的灰燼,浮在上空,阻塞了空氣,讓大街小巷上行駛的汽車,都放慢了速度。那無處不在的白色塵土,鑽入了我的鼻孔之中,讓我感到喉嚨乾燥。回到城市中的我,總是感覺到喉嚨乾燥,哪怕只是外出了半天。

機場計程車的調度員,身上穿著紅色條紋襯衫,袖子上用鐵絲纏著臂章。他的頭髮灰白,後腦勺上戴著一個黃色的棒球帽。經年的風吹日晒和辛苦勞作,給了他一張暗紅色且憤怒的面孔,以及他的臉上波瀾不驚的氣質。

我給他看了辛普森的照片,他說有印象。

「對,昨天他來過這裡。他看上去不太舒服,因此,我注意到了他。」機場計程車的調度員點頭肯定地說,「他沒有喝太多的酒,否則我會叫保安的。只是多喝了幾杯。」

「當然,」我說,「有別人跟他在一起嗎?」

「不,我沒有看見。」

一個披著兩條狐狸尾巴的女人,從路邊走了過來。

「我現在必須馬上去城裡。」那兩條狐狸,好像是被這熱天氣給折磨死的。

「對不起,女士。但是您得排隊。」

「我告訴你了,我很著急。」

「您必須排隊,」計程車司機不動聲色地說,「我們的計程車不足,您知道的。」

他再次轉向我,問道:「還有什麼,夥計?那人有麻煩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這裡的?」

「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我注意到了那輛車,是因為它沒有頂燈。也許是哪家酒店的車。」

「車裡有別的人嗎?」

「只有司機。」

「你認識那個司機?」

「不認識。我認識酒店裡的一些司機,但是,他們總是換人。那個人是個小個子,膚色有點蒼白。」

「你記得車型或者車牌號嗎?」

「我總是保持警惕,但是,我可不是個天才。」

「謝謝。」我給了他一美元,「我也不是。」

我去了樓上的雞尾酒吧。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和艾倫·塔格特正坐在那裡,看上去像兩個陌生人,偶然坐在了一起。

「我給瓦萊利奧打了電話,」艾倫·塔格特說,「車馬上就到。」

車子開過來了,開車的司機個子矮小、膚色蒼白,身穿裁判員穿的那種、亮閃閃的灰藍色西裝,頭上戴了一頂布帽子。但計程車調度員說,他不是昨天接辛普森的那個司機。

我坐進汽車的前排座椅里。司機飛快地轉身朝我,神情緊張。他的臉色疲憊,胸部凹陷,眼睛凸出。

「您好,先生。」他的聲音輕柔而恭敬。

「我們要去瓦萊利奧。」我對他說,然後便問,「昨天下午,是你在這裡值班嗎?」

「是的,先生。」他說著掛上了擋。

「還有別人嗎?」

「沒有了。值夜班的還有一個人,但是,他下午六點鐘才來上班。」

「昨天下午,你是否接到過伯班克機場的電話呢?」

「沒有,先生。」司機的眼中,掠過憂慮的神情,這神情顯得很適合他。

「我不認為我接到過電話。」

「但是,你不敢肯定……」

「先生,我很肯定。我昨天沒有來過這裡。」

「你認識拉爾夫·辛普森嗎?」

「住在瓦萊利奧的那位?是的先生,我的確認識他。」

「你最近見過他嗎?」

「沒有。有幾個星期,我都沒有見過他了。」

「明白了。告訴我,誰替你接的電話?」

「總機接線員。」計程車司機轉身對我說,「我希望沒有出什麼問題,先生。辛普森先生是您的朋友嗎?」

「不是,」我搖頭說,「我是他的僱員。」

接下來,他一路上都雙唇緊閉,一言不發,也許是後悔先前說得太多。下車的時候,我給了他一美元,來安慰他的情緒。米蘭達付了車費。

「我想去看看那所房子,」在酒店大堂里我對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說,「但是,我需要先與總機接線員談一談。」

「我先去拿鑰匙等你。」

接線員是個冷漠的老處女。她一定在夜晚的夢中想著男人,白天見到他們的時候,卻痛恨他們。

「找我有什麼事?」她冷淡地問。

「昨天下午,你接了一個伯班克機場的叫車電話。」

「我們不回答這類問題。」

「這不是一個問題,是個事實。」

「我很忙。」她說。

她的聲音像鋼鏰兒鏘鏘作響,一雙小眼睛明亮犀利,彷彿一角錢的硬幣。

我在她手肘邊的櫃檯上,放了一美元。她嫌惡地看著那張鈔票。

「看來我得叫經理了。」

「好吧。我是替辛普森先生工作的。」

「拉爾夫·辛普森先生?」她一下子激動起來。

「是的。」

「但是,那是他本人打的叫車電話啊!……」

「我知道。可是,然後發生了什麼?」

「他幾乎是立刻取消了叫車。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司機呢。他改變計畫了,是嗎?」

「很顯然。你肯定兩次都是他本人打的電話?」

「是的,」那女人點頭說,「我跟辛普森先生很熟。他多年來都住這兒。」

她撿起那張不幹凈的鈔票,像是怕弄髒了她的桌子,把它放進了一個廉價的塑料手提袋中。然後,她轉身接電話去了,總機上有三盞紅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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