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一個身穿白色上衣的菲律賓男僕,悄悄地出現在了落地窗戶前面面。

「您的咖啡,辛普森夫人。」

他把盛著咖啡的銀器,放在躺椅旁的矮桌上。他身材矮小,動作迅速,圓圓的小腦袋上的頭髮光滑漆黑,像是抹有一層油脂。

「謝謝你,費利克斯。」辛普森夫人看起來對僕人們很和藹,不知是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你要來一些咖啡嗎,盧·阿徹先生?」

「不,不用了,謝謝。」

「或者來杯酒?」

「午餐之前我是不喝酒的。」我笑著搖頭說,「我是一個新式的偵探。」

辛普森夫人微笑地啜著咖啡。我站起來走向露檯面海的一邊。

下面是由一層一層的陽台構成的、長長的綠色台階,沿著陡峭的斷崖,一直通向海邊。我聽到從房子角落處,傳來飛濺的水聲,於是將身子探出欄杆查看。下面的陽台上,挖有一個橢圓形的游泳池,池底的藍瓦襯著碧水。一對年輕男女在水中嬉戲,身姿矯健如同海豹。女孩兒在追著男孩兒,而男孩兒故意讓自己被捉住。

然後,那個男孩兒和女孩兒彷彿瞬間變成了男人和女人。剛才躍動的畫面,忽然在陽光下凝滯了,只有水波在女孩兒雙手的撩撥下微微蕩漾。

女孩兒站在男孩兒的身後,雙臂環繞著男孩兒的腰。她的手指像彈豎琴一樣,輕輕划過那個男孩兒的兩肋,輕輕捻起他胸前的一小撮胸毛。女孩兒的臉藏在男孩兒的背後,但是男孩兒臉上的表情驕傲而憤怒,彷彿一座青銅雕像。

男孩兒無情地掙脫了女孩兒的雙手,轉身走開了。我看到女孩兒的面孔,她一臉的脆弱。她的手臂垂下來,像是突然間失去了目標。她坐到游泳池的邊緣,晃蕩著雙腳划水。

膚色黝黑的男孩兒,從游泳池的跳板上縱身躍起,在空中做了一個五百四十度的翻轉後,一個猛子落入水中。女孩兒的目光沒有跟隨著他,水珠從她的發梢滑下落在她的小肚子上,恍若淚滴。

辛普森夫人在喊我的名字。

「你還沒有吃午飯吧?」

「沒有。」

「費利克斯,你在院子里安排三個人的午餐。」辛普森夫人吩咐一聲,「我還是在陽台上用餐。」

費利克斯輕輕地鞠躬,準備離去。但是,辛普森夫人又把他叫了回來:「從我的梳妝間,把辛普森先生的照片拿過來。盧·阿徹先生,你得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不是嗎?」

皮夾子里的照片上的人,有著一張肥肥的臉、稀疏的白頭髮和顯得錯愕驚慌的嘴巴。他肥大的鼻子雖然不夠挺拔,但還是給人一種頑固的感覺。腫眼皮和塌陷的雙頰,讓他的微笑看起來生硬。這微笑是我在停屍間里,死人的臉上見過的。他讓我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老去和死亡。

「可憐的老傢伙,我可憐的傢伙。」辛普森夫人說。

費利克斯發出一聲低吟,好像在偷偷地笑,也像在咕噥,更像是無奈地嘆息。而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費利克斯在院子里擺上了午餐。院子位於房子和山坡之間,呈三角形狀,地上鋪著紅色的瓷磚。石頭圍牆外的山坡上種植著地衣、藿香薊和延綿的半邊蓮,像是連綿不斷的綠色波浪。

費利克斯帶我出去的時候,那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已經站在那裡了。他先前憤怒和傲慢的表情不見了,看起來神情輕鬆。他換上了一套新的淺色西裝。他個子很高——大概有六英尺三或四英寸的樣子,當他起身的時候,我感到自己身材有點矮小。他握起手來十分有力。

「我叫艾倫·塔格特,是辛普森先生的飛行員。」

「我是盧·阿徹。」我笑著說。

他左手旋轉著一小杯酒,問道:「你喝的是什麼?」

「奶水喲。」

「你在開玩笑吧?我以為你是個偵探。」

「是發酵的驢奶。」

他微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讓人愉悅。

「我喝的是苦味杜松子酒。」艾倫·塔格特點頭說,「這是我在莫爾斯比港時養成的習慣。」

「你有很長的飛行時間?」

「五十五次飛行任務。時長兩千多個小時。」

「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大多是在加羅林群島。我開的是一架P-38戰機。」

艾倫·塔格特懷舊的語氣里,充滿了愛戀,像是在念著一名女子的名字。

這時,那個女孩兒出來了。她穿了一件黑色條紋的裙子,顯出凹凸有致的曲線。暗紅色的頭髮經過梳理和吹乾後,顯得蓬鬆。神采奕奕的綠色的大眼睛,在她棕色面龐的襯托下,顯得很有異國情調,就像是一個印度人,長了一對淺色的眼睛。

艾倫·塔格特介紹說,她叫米蘭達,是辛普森先生的女兒。她招呼我們在帆布傘下的金屬桌子前面就座。帆布傘有著鐵的傘柄,從桌子的中央伸出去。

我一邊吃著白汁三文魚,一邊觀察著米蘭達。她的個子很高,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怪異的吸引力——那種隨著時間緩慢生長,讓人期待的吸引力。十五歲情竇初開,二十一、二歲開始初戀、結婚。經歷幾年的情感波折後,從女孩兒變成女人。三十歲左右,她將蛻變成一個純粹的女人。但是,她現在看起來,大約有二十一、二歲的樣子,作為辛普森夫人的女兒,米蘭達顯得大了點兒。

「我的繼母……」米蘭達說道,彷彿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的繼母是個極端的人。」

「您是在暗指我嗎,辛普森小姐?我可是一個很中庸的人呢。」

「我沒有特指您。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極端。其他人從馬上摔下來,不會變成半身不遂,伊萊恩卻會。」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很恐懼地說,「我覺得她有心理問題。她不再像從前一樣,擁有驚人的美貌,於是,她選擇了不去跟人攀比。落馬給了她這樣的機會。據我所知,她是故意摔下來的。」

艾倫·塔格特大笑起來:「少胡扯了,米蘭達。你是小說看多了吧。」

米蘭達不屑地看著他說:「你可是從來不讀書。」

「那麼,我為什麼會在這兒,有沒有什麼心理學的解釋?」我好奇地問。

「我不太確定,你究竟為什麼要來這裡。大概就是為了搜查出來,拉爾夫到底去了哪兒吧?」

「差不多。」我點頭說。

「我猜她是想找到一些,對拉爾夫不利的證據。」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遺憾地說,「男人在外面留宿一夜,她就找來私家偵探——你不得不承認,這可是夠極端的做法吧。」

「我很低調謹慎,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我才不擔心呢,」米蘭達甜甜地說,「我只是在做心理分析罷了。」

那個菲律賓僕人在院子里,無聲無息地穿梭著。費利克斯的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像是一個面具,他的真實性格隱藏在微笑後面,透過那彷彿受了傷的黑眼睛,他正在偷偷地觀察著我們。

我感覺他那豎起的耳朵,聽得見我說的每一個字,數得出我的每一次呼吸。如果天氣好的話,他連我的心跳都聽得見。

艾倫·塔格特一直顯得很不安,他突然改變了話題。

「我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與私人偵探打過交道。」

「我可以給你簽名,只是我的簽名是『X』。」

「不過,嚴肅地說,我對偵探很感興趣。」艾倫·塔格特笑著說道,「在我成為飛行員之前,一度想當一個偵探。我猜大多數孩子,都有一個做偵探的夢想。」

「但是,大多數孩子都不會,堅持他們的夢想。」

「為什麼?難道你不熱愛你的工作嗎?」

「至少它讓我不至於無所事事。」我微笑著說,將話題巧妙引回來,「辛普森先生走失的時候,你跟他在一起?」

「是的。」艾倫·塔格特點了點頭。

「他當時穿著什麼衣服?」

「運動衣。哈里斯斜紋軟尼外套、棕色羊毛襯衫、褐色褲子、粗革皮鞋。沒有戴帽子。」

「他具體是在什麼時候走失的?」

「昨天下午,大約三點半左右,我們的飛機降落在伯班克。他們必須移走一個貨箱,這樣我才能把飛機停好。」艾倫·塔格特先生說,「我總是親自做這樣的事情,因為飛機上有些特別的小玩意兒,我們不想被別人拿走。辛普森先生去給酒店打電話叫車子。」

「哪個酒店?」

「瓦萊利奧。」

「是威爾舍爾大道附近的那一家?」

「拉爾夫在那兒有所房子,」米蘭達·辛普森小姐補充說,「他喜歡那兒的安靜。」

「當我再次出來,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辛普森先生就不見了。」艾倫·塔格特繼續說道,「我當時沒有多想。他喝了很多酒,但是,他經常那樣,他可以照顧自己。但是,這讓我有點兒惱火,我被一個人撂在伯班克,就因為他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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