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情大悟之卷 第一章 新寵兒

身為人類,往往必須順應「時代」的變遷而不斷地改變。然而,隨著各個時代的不同,所要求的東西自然也就有所差異。

也許昨天以前,人類還必須是一個粗暴、逞強、好勇鬥狠、活力橫溢的加害者型或豪傑型的人物,否則便不配稱為戰國武者,不能贏得他人的尊敬與信賴。

但是到了今日,卻必須完全脫去以往的暴戾之氣,致力於追求和平。一切猶如反掌一般,人們的喜好和價值觀都完全改變了。

因此,昨天以前仍被稱為武人中之落伍者的遊藝型男子們,如今卻紛紛穿起華服,成為當世的寵兒。

所幸直到目前為止,江戶並沒有非常劇烈的改變,但是在京都這種情形卻已經非常明顯。從三條到四條河原一帶,群眾的風俗、衣著色彩,都和以往截然不同。

女子的裝扮也逐漸變得奢華。

這一天,在沿著河原漫步的人群中,有一名穿著鐵灰色粗布野袴的男子,看起來顯得鄙俗不堪。

「權右衛門,那是誰啊?」

「啊……那、那是福島大人。」

「什麼?新任參議正則那傢伙也到四條河原來了?」

「噓!殿下,雖然你故意穿得很邋遢,而且又戴著斗笠,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在這附近,也許到處都有福島大人的家臣混在人群當中呢!」

「哦,柳生要我注意的就是這件事嗎?」

「是的。聽說福島新參議打算一回到領國以後,就立刻進行築城……他就好像逐步踏入陷阱的老虎一樣,真是可憐哪!」

正當權右衛門這麼說時,政宗突然改變方向,故意朝福島正則走去,並且用身體撞擊對方腰間佩刀的刀柄。

「來者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兩人不約而同地掀起斗笠。

「咦,這不是仙台大人嗎?今天怎麼作這身年輕人的打扮呢?」

「哈哈哈……原來是安藝大人啊!」

政宗很快地放開斗笠,高聲笑道。

「安藝啊!你的裝扮未免太過顯眼了?」

「什麼?我的裝扮太過顯眼……顯眼的人恐怕是你吧?」

正當兩人你來我往之際,柳生權右衛門和正則的隨從連忙圍成一堵人牆,將群眾隔絕於外。

政宗狀至愉快似地笑道:

「安藝大人,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如今,像你這種滿目髭鬚的豪傑型人物,是非常醒目的喔!更何況,你又穿著這麼鮮艷的服裝。」

「這件事啊!坦白說,你這身流浪漢似的裝扮,真令人覺得噁心。難道你是個膽小鬼嗎?」

「膽小鬼?……難道你不知道在這些人群當中,有多少我的家臣混在裡面嗎?」

「什麼?仙台的家臣……?」

「是啊!如果有人想要狙擊我,那麼只要看看過往行人的臉色,就可以知道我的家臣們絕對不會讓對方得逞的。哈哈哈……這是我伊達的功德呢!因此,你在微服出巡時也必須小心一點才行,再見嘍!」

政宗很快地轉身離去,而比他年輕許多的柳生權右衛門則慌忙追了上去。但是走了不到幾步,政宗卻又突然轉身來到正則面前。

福島正則本能地伸手握著刀柄。或許是由於政宗的暗示,以致他在不知不覺中對意圖靠近自己的陌生人抱持著警戒之心吧?

「什麼事?你還有事嗎?仙台大人。」

「是的,我有件大事忘了告訴你。最近安藝有沒有發生地震呢?」

「什麼?地震……?」

「是的。地震使得城牆都崩塌了,有沒有?」

「你這話真好笑。」

「一點也不好笑!人都被倒塌的石牆壓住了,還有什麼好笑的呢?我勸你最好多注意一下地震吧!」

說完他又很快地轉身離去。當正則的隨從正準備追上去時,正則卻伸手制止道:「慢著。」

「原來如此,我確實太過顯眼了……不用追了。」

他低聲笑了起來。

「是嗎?地震,原來伊達這傢伙是特地來向我提出忠告的。秀忠大人可能會狙擊我……哈哈哈……秀忠就是地震嗎?那個秀忠……」

事實上,正則根本不把將軍秀忠看在眼裏。在戰國時代裏,政治權力只不過是戲言而已,唯有腕力、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換言之,這是一個比腕力、比實力的時代。

「殺了一個在混亂當中還鄭重地趕來向我提出忠告的人,將會有損於我福島正則的威名,還是放過他吧!哈哈哈……」

福島正則和將軍秀忠一前一後自江戶出發,準備返回領國視察國政。當然,他並不知道這是土井利勝所故意設下的陷阱。但是,為什麼伊達政宗要特地跑去向正則提出忠告呢……?

(難道不怕正則乘機殺了他嗎?)

儘管可能受到對方的威脅,但是政宗卻仍然冒險前去向他提出忠告。

如果利勝不能擊潰安藝,那麼必然會將矛頭轉向伊達。政宗明知如此,卻還若無其事地向安藝提出忠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總之,由於伊達政宗的忠告,因此正則更加積極地進行自己的計畫。

(如果對手是家康的話,也許真的應該提高警覺,但如今卻是那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秀忠……)

福島正則一點也不怕秀忠對付自己,因此在敍任參議之後,便很快地回到廣島城,立刻著手進行築城事宜。

至於正式向幕府提出修築城牆的報告,則是在翌年元和四年(一六一八)年正月二十四日。等到修築結束,他以參覲為由再次由廣島來到江戶,是在櫻花盛開的三月九日。在這期間,他並不知道自己被土井利勝用作削爵去封的藉口都已經齊全,不過這是以後的事——

「福島大人放棄暗殺殿下的計畫,已經從廣島出發了。」

當柳生權右衛門把這個稍息通知政宗時,政宗說道:

「原該如此!」

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淡然。

正則在性格方面有個很大的特徵。在關原之役中,他性格上的特徵一覽無遺地表現出來。話說當時鎮守在清洲城的正則,由於並不准備立刻進軍岐阜,因此家康乃在他的面前演了一場好戲。

「我之所以討伐三成,完全是為了各位。當然,各位因為秀賴被三成擄為人質而寧願守在清洲,不肯繼續前進的心理,我完全能夠體會。如果各位真的這麼想的話,那麼我就停止征討三成。」

對於家康的這一番話,正則在感動之餘,當即下令出兵攻打岐阜。

世間有人稱此種個性為「彆扭」,然而也有人贊為「豪爽男兒」。但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此種表現無疑是戰國氣質的一種。只是正則並不知道,雖然自己攻城有功,但一旦行事過於疏忽,則仍會招致身敗名裂的下場。

(正則曾經仔細地反省自己的個性嗎……?)

如果有,那麼在政宗向他提出忠告以後,他應該會派遣使者到政宗這兒來才對。

但是他卻沒有這麼做。由此可見,正則依然是個固執己見、拘泥於士道、不知自我反省的任性之人。

(像他這種任性的人,富貴往往只限於一代……)

不論他把自己看得多麼尊貴,但是其幸福和光榮卻無法延及子孫。對於這一點,武田信玄和織田信長就是最好的例子。當然,三者之間還是略微有點差別。

大自然有大自然的法則,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天道。人類乃是系於天道生命之所產,因此一旦缺乏敬天、畏天之心,那麼不久的將來必將招致滅亡。

這次秀忠的上京,實際上也就是為了這一點。換言之,主要是為了實踐家康所訓示的「公家法度」精神。

「三種神器(皇位)是為了撫育四海萬民而設!」

而由萬世一統的天皇直接授予政權的政府(即武家統領,又稱為幕府),首先必須確信公家法度是否能夠貫徹、實行……

由於確信乃是勇氣的泉源,因此在位者必須自覺到「則天去私」的反省是絕對必要的。

秀忠隨後抵達伏見城,是在六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自江戶出發的十五天以後。

七月七日,秀忠於伏見城宴請隨行而來的諸大名。另一方面,當時剛被任命為參議的福島正則,也已離開京城,向廣島出發了。

當然,這是由於土井利勝特意不讓他與眾人同席之故。反之,利勝卻對伊達政宗和藤堂高虎兩人,給予特殊的禮遇。

利勝的作法,主要是讓諸大名們了解,幕府方面已經將福島正則自目前仍然存活之戰國武將的最長老席間除名。

席間,秀忠宣布將池田光政移往因幡的鳥取城,而本多忠政則由桑名栘至播磨的淡路城。

這一連串的行政措施,固然是為了向武將們展現幕府的威嚴,但同時也隱然顯示出擊潰安藝的前兆。

緊接著秀忠又於七月二十一日頒布諸寺法度。此一作法,無疑是對秩序紊亂的公家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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