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戰略之卷 第一章 戰爭與命運

「什麼?你說用別人的鐵鎚鍛鏈下出名刀……?」

在人世之間,所有曾經相遇的人,必然都有一份奇緣。因此,對方的鎚子很可能會成為你的良師益友,但也可能是你的絆腳石;總之,它會對你的一生造成很多意想不到的影響。

松平忠輝對伊達政宗若無其事地說出的這一番話,產生了相當激烈的反應,但是政宗卻依然毫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不過,不論你的鎚子有多麼好,最後還是得要由我來鍛鏈才行。」

「真可笑!你的意思是說,忠輝沒有岳父大人的幫助,就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嗎?」

「正是如此!」

政宗確實打從心底這麼想。

「政宗一直認為,普天之下能夠鍛鏈你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希望你也能了解這一點。」

說完以後,政宗即不再表示任何意見。不過,由於他知道自己的話讓對方感到非常迷惑,而他自己也有些想法急待澄清,因此政宗很快地便又開口說道:

「上總大人,政宗今年已經五十歲了。不瞞你說,我覺得自己有如陷入泥沼之中,每次一有行動,爛泥就會逐漸從膝蓋及於腰部,再由腰部淹至胸口,不久之後我就會被爛泥給吞沒了。對於這種處境自危的身軀……我又有什麼力量去幫助你呢?……」

「什麼?你說自己陷入泥沼之中?」

「正是!今晚大御所可能會命令我即刻向大和路出兵,但是處在這種境地當中,唯一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明智日秀守光秀的去就。」

「那個……光秀?你是說,你打算背叛父親嗎?」

「正是如此!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確定是要背叛他呢?或是終生臣服於他……?因此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一聽這話,忠輝突然站了起來。

「你、你怎麼敢把如此重要的大事告訴我呢?」

「道理很簡單,因為你是我最重視的女婿。」

說完之後,政宗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以往那種揮之不去的自我孤獨感,突然像是找到了明燈一般,終於可以確定自己的方向了。

「上總大人,索提洛的船可能趕不及了,更何況支倉也可能根本不會回來……雖然我們很想幫助秀賴大人,但事實上菲利浦三世的強大艦隊,只不過是昔日的幻想罷了。大御所就是已經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和英、荷蘭等國親近。一切都只是我們的幻想罷了……但是我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甚至還在一個空幻的夢想上描繪我的計畫……如今我伊達政宗……今晚我可能會率兵前往伏見,攻擊大御所所在的二條城。當然,我也可能會乖乖地聽從指示,向奈良出兵。究竟該選擇哪一條路呢?我感到非常迷惘。而現在佔據我整個心靈的,就只有這件事情而已。」

「喔!」

「另外,當初大御所禁止上總大人渡航的決定,也許會令你感到怨恨、氣怒,但是反過來想想,若不是他頒布了禁止令,如今你哪還能平安無事地站在這兒呢?……這就是大御所對你悉心呵護之處。我要告訴你的是,萬一我真的發兵攻打二條城,那麼你大可不必有所顧慮,可以在任何地方出兵襲擊我。」

忠輝用他那銳利的眼神看了政宗一眼,然後不斷地在矮桌前來回踱步。對於政宗居然會找自己商量謀叛之事,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他怒氣沖沖地繞著桌子走了兩圈。當終於停下腳步時,整個房內只聽見他那急促的喘息聲和拍打耳膜的聲響。

「岳父大人,我決定遵從你的指示!」

「你、你說什麼?」

「忠輝願意遵照你的指示作戰。不論敵人是二條城或大和路,我都不會心存畏懼。」

說完,他用手中的軍扇敲打自己的膝蓋,然後再次抬頭挺胸地坐在桌前。

令政宗感到訝異的是,忠輝在表明態度之後,居然像是要拒絕所有思考似地,緊皺著雙眉一語不發。

(不論這個年輕人做了什麼選擇,到頭來都只是一場空罷了。)

對於忠輝的表現,政宗感到深切地懷疑,同時還有一股虛無之感。這種奇異的感覺,使得他全身汗毛直立。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哦?你的意思是說,不論討伐的對象是令尊或秀賴,都無所謂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反正這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差罷了。」

「咦?一方是你的骨肉至親,一方是豐家的曹司,怎麼會沒有區別呢?……」

忠輝突然用力地搖搖頭。

「我不想再提到有關秀賴這個豐家曹司的事了。想到他,只會徒增煩惱。」

「如果你為了避免煩惱而拒絕思考,那麼就等於捨棄人類一樣。倘若你有這種想法,那麼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這麼說來……你是希望我贊同你的做法嘍?」

「正是!不管我的內心何等迷惘,我伊達政宗畢竟是大名出身的長老。」

「那麼我坦白告訴你一件事吧!當我前往伏見拜謁兄長時,哥哥曾經親口向我表示,此次非要討伐秀賴不可。不過,父親卻極力主張不要討伐秀賴。伊達大人,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喔,關於這個問題啊……只能說將軍家做事比較小心、謹慎吧!和令尊相比,他的胸襟確實比較狹窄。」

「不對,不對!伊達大人,你錯了。目前在哥哥的家臣中流傳著一項傳聞,指稱父親根本不願意討伐秀賴。他是不願意討伐秀賴,你懂嗎?」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因為他和已故太閣之間有過約定,絕對不輕言討伐秀賴,所以他必須遵照約定,信守情義之理……」

政宗說到這兒,忠輝再度用力地搖搖頭說:

「不、不是這樣的!伊達大人,你不覺得秀賴一點都不像已故的太閣嗎?根據傳聞指出,他那肥胖的身軀和家父非常相似。難道你從來沒聽過這種傳聞?」

「你、你說什麼?你說秀賴大人是大御所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像我們這種人,只要確定母親是誰就可以了,因為想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簡直比登天還難。有時候,連我都無法確定自己的出身為何……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親生父親絕對不會去討伐自己的骨肉的。更何況,人世間再也沒有比這個必須完全遵照父親所想、生殺大權完全掌握在父親手中的孩子更可憐的了。」

「這、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不論這件事是否出人意表,總之我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正確。對於那些一心想要狙擊他人的人,即使全死光也無所謂,我的想法你能了解嗎?」

政宗啞口無言。

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偏激的人。

忠輝認為秀賴是家康孩子的想法,固然可以說是出自妄想,但是仔細想想,其中倒也不無可疑之處。的確,秀賴的風采與太閣毫無相似之處:而家康的所作所為,也確實太過偏袒秀賴。

儘管如此,這個假想卻依然在政宗的內心產生了很大的疑惑。

「你真的在伏見聽見這項傳聞……?」

政宗憮然望著忠輝。

是夜,大坂城內的客廳裏燈火通明,重臣們正漏夜召開最後一次的軍事會議。

由大野治房提供的焚燒京都之計,結果卻因所司代板倉勝重而橫遭挫折,於是治房只好帶著兩萬餘騎(事實上只有三千餘人)轉向紀州路前進。

最令治房生氣的是,和歌山城主淺野長晟居然帶領五千名精兵出城,自佐野朝岸和田進發。

「這個奸詐的淺野,竟敢忘卻豐家的恩德,甘心成為敵人的鷹犬。對於這種忘恩負義之徒,我怎麼能讓他自眼前通過呢?」

於是由大野治房擔任總大將,陣中戰將包括大野道犬、塙團右衛門、岡部則綱、御宿堪兵衛、長岡正近等人在內的大坂軍隊,於慶長二十年(一六一五)四月二十八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過了堺地,與岸和田城小出吉英的軍隊正面交鋒。這是大坂夏之陣裹,雙方最早的一次激烈衝突。當大野道犬抵達堺街道的同時,隨即命人在大湊町四處放火,此時正是午後四點。在日暮黃昏之際,只見天邊一片通紅、一陣濃煙不斷地向上竄升,甚至連遠在彼端的大坂城也清晰可見。

當此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盤坐在楊榻米上的秀賴那凝重的表情。

端坐在秀賴面前的,是甫自二條城回到大坂的常高院及二位局、大藏卿局、正榮尼等四老女。

四人分坐在秀賴兩側,臉上全都帶著嚴肅的神情。

「你們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現在開始進行軍事評定會議吧!下過,在諸將到齊之前,你們有任何意見儘管提出來吧!」

事實上,秀賴對於甫自二條城回來的四女之報告,早已無心理會。

這是因為,先鋒部隊都已經出城了。

「請你三思而後行吧!事實上,家康根本不想攻滅將軍,只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