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大阪之卷 第六章 操之在我

政宗從不認為自己特別狡猾。

他認為,所謂狡猾的狐狸,應該是指那些缺乏生活智慧的人,因為太過羨慕他人而產生的一種愚痴之表現。

人類真正的價值,在於自己的一舉一動,能在他日為他人帶來多大的喜悅。因此,所謂生存的意義,就是必須經常集中實踐力。

「怎麼樣?你覺得幸福嗎?」

政宗經常捫心自問,好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似地。

「我覺得很幸福。」

如果自己能夠作出這樣的回答,那麼他就會感到無比地滿足。

每當他的內心感到滿足時,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往往是家康的臉龐,其次則是愛夫人的臉龐。

兩人的臉龐不斷地交錯,經常令他為之眩目不已。家康和自己的妻子,政宗很慚愧地承認,自己時常在欺騙他們。

(他們經常受我欺騙……)

家康並不知道政宗私下向菲利浦三世借用軍艦和大炮的事,而愛夫人則一直相信,政宗雖然擁有眾多妻妾,但真正最愛的卻是自己。

「真是這樣嗎?」

仔細想想,事實真是如此嗎?政宗自己也感到非常迷惘。

(總之,只要不背叛對方對我的信賴,那麼就可以無愧於天地之間了。)

政宗悠閑地坐在馬背上,一邊用心細想、一邊越過了箱根。這一天,由於天際有薄薄的雲層遮蔽,以致無法看到富土山美麗的風景。不過,路旁的野薑花和蒲公英,卻開得絢麗無比。

(真希望能夠看看躲在雲層背後的太陽……)

當這麼想著的同時,政宗突然覺得心胸為之豁然開朗。他愉快地發現到,截至目前為止,自己的所作所為既非存心欺騙家康、使其悲傷,更未背叛愛夫人的信任,喜歡上其他女人。

當然,有時他也會衝動地想要:

(做一些好事!)

這種稱為本能的意志,一直深藏在政宗的心裡。因此,他努力地設法彌補家康所忽略的過失,並且嘗試著把愛夫人當成其他女人,與之相處。

也許這麼做會招致不幸的後果,但是行動的本身卻絲毫沒有惡意。不!與其說是惡意,不如說是衝動的表現:總之,政宗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想要成就善事的本能。

(人類確實具有成就善事的本能。所有的人都……)

政宗覺得這真是一大發現。與世上到處充滿了罪惡的被害妄想相比,這種發現是多麼地明朗啊!

自幼修習禪宗哲學的政宗,心中全然沒有人格神或偶像神的信仰。相反地,他認為即使人世間真有人格神及偶像神,也是出自宇宙之本然、大自然之現實,是調和與進化的不變法則。

而人類就在這種法則之中孕育而生。因之,太陽能使路旁的雜草、花朵盛開,正如人類自始就具有行善的本能存在。

(的確如此!由此看來,人類確實是神佛之子……)

他沉醉在自己的思潮當中,渾然不覺即將接近通往三島神社的那片森林。

這時,政宗突然又想起家康那下論如何敲打,都不會出現凹痕的柔軟大臉。

此刻家康已經不在駿府了。

為了九子義直,他特地來到新建不久的名古屋城,親自主持義直和淺野幸長之長女的婚禮。一待婚禮結束之後,立刻就要朝二條城出發。

(也許他已經抵達京城了呢……?)

抵達京城以後,接著上京的義直、賴將(後之紀州賴宣)及義直之兄忠輝都會前去與他見面。

(當他們父子相會時,真希望我也能在場……)

但是如今最令他牽腸掛肚的,卻是支倉六右衛門和索提洛的任務是否已經完成了?

他們是否已經達成此行的目的了呢?如果已經達成,那麼自己精心構思的計畫就可以順利地進行。但是,萬一沒有達成目的,那該如何是好呢……?

事實上,政宗此刻一直想要確定自己良心的反應。或許,這就是人類善意的表現吧?

「嗯,我知道了。政宗也是神佛之子,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壞事才對。」

「啊,你說什麼?」

騎在馬上從背後追來的片倉小十郎開口問道。不過,這個片倉小十郎是指第二代的小十郎重綱。

「嗄……我並沒有叫你啊!不過,既然你來了,那麼我有些話要告訴你。你想,這次的戰役會在何時停止呢?」

「我想,五月間我應該就能回去探望生病的父親了吧……?」

「哦?這麼說來,還需等到四十天以後嘍?」

「是的。不過,我認為這場戰爭必須儘快結束才行。」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儘快結束才行呢?」

「因為負責指揮的大御所年事已高,萬一在作戰期間發生意外狀況,那該如何是好?因此我認為,速戰速決乃是當務之急。」

「喔?你認為大御所已經老得不能長征久戰了?很好!你趕快派大嘴宗月院到上總介大人的陣中走一趟。另外,你去告訴系魚川的花井主水正,當前能夠控制越後軍隊的,只有系魚川。至於上總介忠輝大人方面,在沒有接到我的指示之前,行軍速度切勿過於急迫。」

「啊?不能過於急迫?」

小十郎大惑不解地反問道。

「你是要上總大人故意優哉游哉地行軍嗎?」

「那倒不是!所謂『欲速則不達』,凡事太過急迫,反而容易招致失敗。再說,我的年紀也大了,再不會像年輕人般地鹵莽行事。因此,現在我必須氣喘咻咻地跟在背後,隨時提醒他稍安勿躁,要表現出大將之風……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是將軍家的弟弟、大御所最重視的兒子,因此必須慢慢地率領部隊前進。還有,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花井主水正大人,知道嗎?」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正因為他的個性太過急躁,所以你要他放慢腳步……」

於是小十郎很快地策馬前進,離開了政宗身邊。接著他來到大嘴宗月院的面前,交代他立刻成立一組特別工作部隊,秘密潛行至最前列去。

在小十郎策馬離去之後,政宗突然仰天大笑。

這時,三島神社的青葉已經映入眼帘了。

松平上總介忠輝的軍隊,正兵分二路,在伊達軍隊之前迅速地向京城前進。至於信濃、越後的後繼部隊則自中山道經由美濃,與忠輝前後自江戶出發的部隊一樣,此伊達軍隊提早兩天出發,目前正逐漸接近名古屋。

由於一旦抵達戰場之後,政宗就會在背後監視著自己,因此忠輝的內心極感不悅。

畢竟他已經超過二十歲了,會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

(怎麼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呢?……)

他的身材比父親家康高出一個頭,眼光看得比身為將軍的哥哥還遠,結果卻必須留守西之丸,難怪他會為此感到憤恨不平。事實上,這也正是為什麼當他自江戶出發時,兩眼會布滿血絲的原因。

「單憑我一個人,就可以衝進大阪城裏,砍下秀賴那傢伙的腦袋。畢竟,我和被當成玩偶的秀賴,是在不同的教育方式下長大的。」

在豪語當中,當然也潛藏著對生母出身卑微的自卑感。其生母茶阿雖然常伴家康身邊,但她原本是濱松一名焊鍋匠的妻子,卻是不容抹煞的事實。或許就是因為母親的出身卑微,所以家康才不肯讓他前往海外,甚至連在戰場上也要派人在一旁監視……忠輝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偏見,追本溯源是由於當初父親禁止他航行海外,而在冬之陣裏又命令他留守江戶之故。

(現在,我要讓你們瞧瞧忠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關於忠輝的領地,在現存的記錄當中記載得並不很詳盡。目前所能確定的部份,計有取代上杉景勝進入越後之堀忠俊的舊領為七十萬石。當然,這其中並未包括村上周防守的九萬石及溝口伯耆守的六萬石,因此後來忠輝實際獲得的封地,只有五十五萬石。如果再加上信州川中島的十八萬石舊領地,則忠輝的領地總計為七十三萬石。下過,根據《清流記》《御九族記》及《越後外記》等書的記載,他的領地應該少於七十三萬石才對。

不論如何,在眾多兄弟當中,他是僅次於將軍的大名。至於大久保長安死後,幕府方面所派來的家老為大番頭松平重勝,目前正住在三條城內。

其時,松平重勝並未陪在忠輝身邊,取而代之的,是忠輝生母的外孫,名叫花井主水正義雄。主水正之父,乃是忠輝同母異父姊姊的丈夫,亦即擁有系魚川三萬五千石的花井遠江守。關於這點,根據《將軍御外戚傳》的記載:

「隨侍忠輝卿身旁之長臣,一意孤行,惡逆無道。」

或許是因為他是茶阿的前夫八五郎之孫,出身極其低微卻能建立如此偉大的功業,所以才會招致人們的嫉妒而留下這樣的評語吧?

政宗認為,唯有透過花井主水正,才能牽制忠輝過於暴躁的個性。

對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