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宗的心中,有關日後瓜分天下的關原之役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想,而且大綱也已大致完成。
秀吉死後,家康與三成更是形同水火,彼此勢不兩立。在雙方的對抗當中,三成擁有太閣遺孤秀賴及其生母淺井氏(淀君),並聯合上杉景勝一起出兵;而家康則除了秀吉的正室北政所之外,還獲得反對三成挾秀賴自重的諸將們之支持,共同討伐三成。
家康以維護天下太平為號召,而三成則以對太閣遺孤秀賴矢志忠誠為訴求重點。
這場勝負之爭可謂平分秋色,雙方難分軒輊,不過這一切早已在政宗的預料之中。
伊達政宗認為,不論是誰輸誰贏,自己的立場都必須保持中立。
(這個中立的立場,絕對不能輕易放棄。)
因此,他首先和家康訂立婚約,藉此獲得了一百二十萬石的領地。而且,由於此事乃是由今井宗薰居中撮合,因而政宗的立場絲毫不曾引起他人的懷疑。
這麼一來,只要等到秀賴進入大阪,就算大功告成了。事實上,政宗對三成舉兵叛變的野心十分了解,所以將來不論其成敗如何,他都不會受到影響。
既然家康仍在伏見掌管政治,三成自然不會就這樣把秀賴留在其身旁。於是三成率領五奉行帶著秀賴回到大阪城,以便隔離家康與秀賴兩人,並且指責家康專橫、不遵守太閣的遺言,藉此點燃戰火。
家康當然了解三成真正的用意,但是他認為:
「沒關係,就讓他自投羅網吧!」
於是他故意接連與諸侯訂立婚約,為對方製造討伐自己的藉口。
當然,六男松平忠輝和伊達公主五郎八姬的婚事,也是煽動的元素之一。
「是嗎?……等待秀賴殿下返回大阪城以後,兵五郎就可以重回我的身邊了。如此一來,在下一次的戰火點燃之前,我都可以優哉游哉地在此學習能舞、大鼓。好,我就做給他們看吧!讓他們知道,我這獨眼龍可不是含糊之輩。」
當秀賴移居大阪城後,當地並沒有供他居住的房子,如此必然造成極大的不便,因此政宗有意到大阪城視察一番,以便決定其居城究竟該建在何處?……
不久之後,政宗又在大阪出現了。這次他只帶著一名家臣微服前來,然後乘著三十石船來到了八軒家。此行的目的,除了查訪居城建地之外,同時也是因為他想和經常至其領地販賣雜糧的淀屋常安閑話家常……因此他通過淀屋橋來到淀屋常安的家中。
「咦?這不是伊達大人嗎?」
甫一上岸,就有人出聲招呼政宗。
政宗掀起斗笠一看,發現自己並不認識對方。由此人的外表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態度謙恭有禮的茶販。
「你是哪位?」
「哦,對不起,我想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教授大鼓的保保石見,很久以前曾在箱根和你見過一次面。」
「噢,我想起來了!老實說,我正準備透過今井宗薰的引見,拜在你的門下呢!今日能夠在此巧遇,真是太好了。」
「這……這怎麼敢當呢?對了,政宗大人是否願意蒞臨我的學習場參觀一下呢?」
「什麼?你的學習場就在這附近嗎?」
「是的!事實上,淀屋的主人正是我的門生……所以他把一間附有倉庫的屋子借我暫住,並作為練習場之用。你來得很巧,今天正是上課的日子。」
「哦?我也經常在宗薰大人那兒見到常安呢!那麼,就打擾你了。」
於是政宗便隨著石見來到了淀屋。事實上,由於在淀屋常安家中出入的大名很多,因此政宗此行的名義雖說是閑話家常,但所談的其實並非真的只是「閑話」而已。
淀屋以販賣雜糧為主,因此在沿岸建造三十餘棟倉庫,是鄰近地區米產的集散地,交易活動相當熱絡。
「請隨我來,這裡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們好好談談。」
兩人通過了兩旁種著稀有淡竹的小路,穿過中庭,來到了一棟富麗堂皇的住宅前。
在房子的入口處,並排著幾雙鞋子。
政宗取下斗笠,來到已有七、八人在座的房內。
就在這時,「啊?這不是伊達大人嗎?」
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滿身傲骨的侍衛出聲問道。
「你是?」
政宗仔細地打量對方。
「你忘了嗎?我是內府大人的近侍啊!我是柳生又右衛門,過去我們曾經見過面的呀!」
「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每次都像座屏風似地坐在內府身後的那個人。」
對方也不甘示弱地說道:
「殿下只有一隻眼睛,因此不論走到哪裡,我都能立刻認出你來。」
「哦?那麼你也戮瞎一隻眼睛好了。」
「不,這是伊達的金字招牌,別人是學下來的。俗話不是說嗎?想要仿效鶉鳥的烏鴉,最後往往會溺死在水中。」
「是嗎?對了,你也來學大鼓嗎?」
「不!我是特地在此等候你的。」
「什麼?你跟蹤我……請問有何貴幹呢?」
「我是奉了內府之命而來的。」
「內府……既是如此,那就請你稍等一會吧!」
於是政宗向石見借了一間小室,以便他和又右衛門單獨談談。
那是一間可以聽見淙淙的水流、划槳聲,同時也是利休生前最喜歡的小房間。
「內府的命令……這麼說來,我得仔細聆聽嘍?」
事實上,這是政宗首次和家康的近侍柳生又右衛門宗矩面對面地談話。
宗矩乃當時已經名震天下的家康近臣柳生石舟齋人道宗嚴之子,因為忠誠、負責而頗受家康信賴。不過,政宗並未因為他是內府的寵臣而心生畏懼,畢竟家康的近侍並非只有宗矩一人。
宗矩的顴骨很高、臉上血色紅潤,外表看起來很像在朝鮮歸途中客死對馬的政宗家臣原田宗時。
(這種長相的人多半非常倔強……)
想到這裡,政宗不禁更仔細地觀察比自己年輕三、四歲的宗矩。就在這時,宗矩突然自懷中掏出一封家康的親筆函:
「特將所欲交代之事,委由柳生又右衛門詳細口述……」
信內只寫著寥寥數語。
「是的,內府大人命我必須親口告訴你這件事情。」
說到這裡,宗矩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雖然他的臉上掛著微笑,但是那副失笑的表情,卻令政宗覺得神經緊繃。
「有什麼好笑的?你都還沒有說出內府大人所交代的內容,就笑成這個樣子,那是使者應有的態度嗎?」
「對不起,我太無禮了。不過你放心,內府大人畢竟有兩個眼睛。」
「什麼兩個眼睛!」
「內府大人看人很准,如果不是適合擔任使者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派出來的。」
「哦?看來你是故意要激怒我嘍?」
「真不愧是伊達殿下,果然具有驚人的領悟力。事實上,這正是我今天的任務之一。」
「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被你激怒的。你想,我怎麼可能自動跳入柳生所布的陷阱里呢?」
「將軍特別吩咐我,今天縱使不能令你暴跳如雷,至少也要讓你微微動怒才行。」
「哦?內府竟然這麼說……這倒是頗值得玩味喔!敢問又右衛門,為什麼內府大人非要叫我生氣不可呢?」
「因為內府認為目前你的思緒太過複雜,而且很多重點都忽視不顧,使得大人極為困擾,所以他想若是能讓你生一場氣,那麼或許就能重新鎮定心神,仔細地加以考慮。」
這番話著實令政宗吃驚不已。
政宗一向對自己的智略充滿自信,然而如今從柳生又右衛門的話意聽起來,卻好像他只是一個不中用的笨桶罷了。
但是,如果因而動怒的話,則必將使自己立於必敗之地。
(柳生那傢伙又在笑了!)
「將軍認為你深諳兵法,懂得運籌帷幄之道,但是我卻不以為然,因為你的計畫並非無懈可擊。」
「哦……請問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你的計畫已經出現破綻,然而你卻固執地不去設法補救。像你這種堅持己見、不肯認錯的人……最後只會使自己吃虧。每當想到這一點,我就忍不住啞然失笑,真是太失禮了。」
政宗無言以對。
(這個傢伙到底是指什麼……?)
「你學過禪道嗎?」
對於政宗突如其來的詢問,對方毫不驚訝地脫口答道:
「是的,我曾跟隨大德寺的三玄院學習禪道。雖然此人的個性相當高傲,但在兵法方面卻的確有其過人之處。」
「是嗎?這麼說來,他也是一個充滿自信的人嘍?好了,內府大人到底要你告訴我這個不中用的男人什麼事呢?」
「據我所知,伊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