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取之卷 第五章 人生勝負

當政宗把夫人愛姬當成人質送往京城時,內心對秀吉絲毫沒有懼意。

(憑關白的智略,根本不值得害怕。)

至於政宗本身,則一直在等待進京的機會,打算藉此晉身中央。

為了不讓他人察覺自己的野心,政宗故意把妻子送往京里充當人質。除此之外,他還處心積慮地想在自己和氏鄉之間製造一點糾紛。

「請政宗親自上京來向我解釋。」

這是政宗最終的目的。

對政宗而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事情能夠按照自己的計畫順利進行。

事實上,蒲生氏鄉之所以固守在名生城,完全是由於害怕政宗對其不利而疑心生暗鬼所致。

不過,儘管原因已經相當明顯,卻苦於沒有因應的對策。

被秀吉派往二本松的軍監淺野長政在得知政宗有意上京的意圖後,當即要他安心地返回黑川城,並且保證一定助他一臂之力。

「伊達政宗確實懷有異心。」

他故意向秀吉提出這樣的報告,以便為政宗製造上京的機會。

另一方面,氏鄉的推波助瀾也產生了很大的效果。

於是,政宗一邊在米澤城打造黃金磔柱,一邊極力安撫氏鄉。

「政宗對蒲生大人怎敢懷藏異心呢?如今,我已經救出了木村父子,所以你大可安心地離開名生城,返回黑川城去。關於政宗的一片忠誠,淺野大人知之甚詳。」

淺野長政把政宗的這番心意轉達給駐守名生城的氏鄉之後,依然未能解除他對政宗的戒心,甚至還提出了十分嚴苛的條件。

「如果伊達大人真無異心的話,那麼就請他派遣人質前來,和我一起返回黑川城。」

「哦?由誰來當人質比較適合呢?」

這麼一來一往的對話,即顯示出氏鄉與政宗之間的優劣。

「交出國分盛重及伊達藤五郎成實兩人作為人質。」

在氏鄉所指定的兩名人質當中,國分盛重是宮城郡千代城的城主,同時也是政宗的叔父,至於以勇猛著稱的成實,則是政宗最得力的左右手。一旦交出了這兩個人,無疑將使政宗的實力大受影響。

(如果政宗膽敢拒絕的話,那麼秀吉必定會派遣秀次和家康率領援軍前來,助我攻打伊達勢力。)

政宗當然十分清楚氏鄉的如意算盤。

「哦,這麼一來蒲生大人就可以安心地返回黑川城了嗎?那還下簡單,即使他們兩人心有不滿,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交出來。」

政宗如此爽快地答應其要求,反倒令氏鄉感到非常迷惑。

身為信長的女婿,而且又是最受關白重視的重臣,氏鄉當然不可能永遠躲在名生城內。更何況,氏鄉因為害怕伊達政宗而下敢返回本城的傳聞,早已傳遍會津一帶了。

於是氏鄉只好接受國分盛重及伊達成實等人質,並要求政宗保證其在返回黑川城的途中平安無事。當然,一等他回到黑川城後,就必須立刻釋放人質。

(如此一來,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了。)

如果事情真的演變至此的話,那麼可能連貼有金箔的磔柱都忍不住要哭泣了。所幸的是,氏鄉對伊達的控訴仍然存在。

換句話說,氏鄉呈給秀吉、指控政宗在幕後煽動此次暴亂的檄文,仍舊送達秀吉的手中。

「既然有這麼充份的證據,他一定會命我上京接受調查,直到把我身上的油全部榨乾為止。」

秀吉除了顧全自己的面子之外,一定也想再次試試政宗的膽識。

「平定暴亂固然值得嘉許,但是仍有許多疑點必須等你親自上京來解決。為什麼要和代我管理東北的氏鄉對抗呢?真是不知好歹的傢伙!」

繼秀吉的朱印狀之後,京城的和久宗是帶來了秀吉已被激怒、並且命他立刻上京解釋的手諭。此外,德川家康也建議他在正月五日上京一趟。

然而政宗卻只是微笑地望著金碧輝煌的磔柱,好整以暇地表示,必須等到正月的行事全部作完以後才能上京。

對於成熟時機的判斷,政宗有超乎常人的異稟。他知道,如果此時貿然進京的話,那麼必將在自己的一生當中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

在京中,各種謠傳滿天飛舞。

「政宗的夫人根本就是一個冒牌貨。」

「他竟敢利用巧計來欺騙關白殿下,氣魄真叫人折服。」

「就是嘛!跟他比起來,蒲生大人簡直連個屁都不如。你看,如今所有曾經被暴民攻陷的城池,都再度掛上了伊達家的旗幟。」

「不,不只旗幟而已,所有的城池都配置了政宗的火槍部隊哩!」

「縱使如此,憑他要和關白殿下為敵,還是稍嫌年輕了點。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再寬宏大量的關白也無法容忍。」

「是呀!正是如此。政宗這次所做的事情,的的確確激怒了關白,因此上京之後,很可能會被處以磔刑。」

「那麼這個冒牌的政宗夫人該怎麼辦呢?」

「不管怎樣,這次必然會引起一場大騷動。」

儘管和久宗是已經把這些傳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政宗,但是政宗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堅持要按照慣例舉行正月行事。

十四日當天,能之亂舞在熱鬧的氣氛中結束。到了十八日這一天,政宗於懺法之後前往覺范寺向父親的靈位行禮膜拜,然後又轉往資福寺與虎哉禪師清談。

「怎麼樣?你對自己所做的事都能了解嗎?」

「是的,弟子完全了解。」

「噢?那麼你為什麼要做一個貼上金箔的十字架呢?這麼做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沒什麼!我只是把它當成攀登天國的梯子罷了。」

「可以攀登天國,當然也可以靠著它小便?」

「不!那是因為我想關白一定會問我,打算在什麼時候爬上這部梯子。而且他還會告訴我,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恐怕這輩子再也踩下到大地了。」

「噢?這麼做以後,你的腳就可以踩到大地了嗎?」

「正是如此!我本來就生長在這片大地之上,因此雙腳當然離下開大地嘍!」

「這樣就奸!對了,你是否覺悟到人生就是磔台的道理呢?」

「不!背負磔柱踏上旅程才是真正的人生……我終於領悟到了這一點。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帶著它一起走的話,人類將會變得更卑微。」

「哦?你認為人生就是負梯之旅?」

「是的。不過,到了該爬上這個梯子的時候,就應該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絕對不能依賴他人的幫忙。有了這個覺悟,自然就能夠為自己開創新機……這正是你對我的教誨,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正在進行攀登黃金十字架的工作嗎?果真如此,那當然很好。不過,即使你將關白視為糞土,也必須記住一點,那就是雖然你並不怕他,但是也不要憎恨他。你們兩個人同樣都走在人生的旅途當中,因此必須擁有開闊的胸襟,開誠布公地談談較好。」

「弟子謹遵師父的教誨。」

「好,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呢?」

「等到傳統的七日護摩結束,也就是這個月的月底時再出發吧!」

當政宗背著事先準備好的磔台由米澤城出發時,已經是一月三十日了。這時,原本飄降的大雪早已停止,在一片和煦的陽光中,透露出春天的訊息。

在前往京師的路上,政宗對於秀吉的憤怒已有充份的了解。這一次和小田原之役不同,再也不能運用巧計來平息秀吉的憤怒,因而不免使政宗產生時不我予的感嘆。如今,甚至連奧州的獨眼龍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否會就此結束……在各種謠傳盛行之際,政宗也已經有所覺悟了。

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背負著自己製作的磔台上京去,都是非常目中無人的作法。

更何況這並不是尋常的磔柱。光是它那金碧輝煌的外表,就足以令觀者為之側目了。

「像政宗這樣的人被釘死在白木磔台上,確實十分可悲。」

令人吃驚的是,即將赴死的政宗居然把沿途所獵到的鷹收集起來,準備獻給秀吉。

這種又像是遊山玩水、又像是獵鷹的赴死方式,的確是前所未見。

「殿下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自覺生還無望,所以想要輕鬆地享受這最後的旅遊吧?」

「或許他根本就是自暴自棄呢!」

「像他這樣不是很好嗎?帶著磔柱、以輕鬆的心情向死亡之路邁進,這種把生死置諸度外的胸襟,可是相當少見的喔!」

事實上,氣派、豪華的並不只是磔柱而已。在上京的隊伍中,甚至連背負磔柱的小廝,全披上了大紅披風,而且從馬鎧、大刀到火槍,無不顯得格外光鮮亮麗。至於交通工具方面,除了供政宗換騎的駿馬一匹之外,還有馱馬三匹。其中的一匹,甚至還拉著一隻鎧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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