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卷 第四章 時機成熟

東方人所謂的「時機成熟」之「機」字,寓意相當深遠。

誠如文字所示,人必須掌握時機,才能創造席捲天下之勢,否則終其一生都只能窮居陋巷,沒沒無聞以終。

換言之,唯有敏捷地抓住機會,配合適當的計畫、適切的機宜,才能一鳴驚人。反之,一旦任由機會從指間流逝,則終必成為一名失敗者。

當然,時機必須配合天地的作用及人類的智慧,才能趨於成熟。因此,時機並不像柿子紅了就表示成熟那樣,可以由外表來判斷,而必須在事情尚未成型之際,就開始醞釀。

禪家對於「機熟」的掌握,亦稱為機用,極為重視。例如在禪的問答方面,就經常探討有關掌握機會、察覺機會並且即席活用等問題。時機稍縱即逝,因此一定要確實把握成熟的時機,調整自己的氣息(呼吸),這就是佛家坐禪的道理所在。

「掌握時機則氣正。」

虎哉禪師之所以經常以「時候未到」為由,制止藤次郎蠢動,主要便是為了等待成熟時機的到來。

一旦真正掌握住成熟的時機,即表示此人已經長大成人。相反的,在尚未掌握機用之前就蠢蠢欲動的人,不但會白費力氣,甚至可能招致身敗名裂的後果。

根據戰國時代的傳統,男子初次臨陣的平均年齡大約是十五歲,像信長和信玄那樣十三、四歲就上戰場的人,畢竟只是少數。當然,像家康那樣直到十九歲才初次上陣,並且充分展現大將之風的人,也不在少數。

總之,太早出入戰場而能成大事者,可說寥寥無幾。對於毫無責任感的年輕人而言,戰場上的妄動,只不過是一種尋求刺激的表現。這種因為尋求刺激而變得好戰的心理,往往使得他們在戰場上失去了最寶貴的生命。

因此,直到十六歲才初次臨陣的政宗,對於作戰之前的準備事宜始終抱持謹慎的態度。更難能可貴的是,政宗一直秉持著虛心求教的原則,既不自認為作戰奇才,更不敢以領導者自居,始終都以學習的精神聆聽重臣們發表意見。另一方面,由於自認時機已經成熟,因此政宗對這次出戰充滿了信心。更令他引以為傲的是,此次出陣人才濟濟,除了年僅十五歲、身材卻比政宗還要魁梧的伊達藤五郎成實之外,連以頑固著稱的侍衛大將片倉小十郎、擔任守衛之職的岡野助左衛門也在初陣行列當中。

所有的作戰評定終於在正月十一日告一段落。在等待積雪溶化的這段期間,各部隊均必須做好戰備工作。

一般而言,作戰所需準備的糧草,必須足以供應由自己的領地內到攻入他人的領地內為止所需。因此,在出兵之前,首先必須向領地內的百姓徵收兵糧。不過在此同時,還必須防範因為征糧而引起的叛亂事件,以免還未出戰就先自亂陣腳。嚴格說起來,戰國時代的戰爭可說是名副其實的「口糧之戰」,人們除了在自己的領地內徵收兵糧之外,一旦進入他人的領地,則必須恣意掠奪,藉以補充己方所耗損的糧草。

敗戰之國的百姓,當然無法抵抗入侵的敵軍。更可悲的是,除了糧食被奪之外,城內的婦女往往也難逃被凌辱的噩運,有些敵軍在揚長而去之際,甚至還放火燒了他們辛苦所建立起來的家園。

面對這種凄涼的景況,無辜的百姓除了仰天長嘆之外,又能怎麼辦呢?

守城遭到敵軍入侵的領主,對於這些暴行當然非常清楚。當時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因敵人入侵而必須棄城逃走時,城主通常會划出三天的時間,默許城內的居民或士兵一切掠奪行為。遍布在戰場上的屍體及負傷者固然會遭到掠奪,有些暴民甚至預先埋伏在途中,等待撤退的人潮經過時,再下手搶劫財物及婦女。

在那樣的時代里,有人專門以販賣取自百姓或死傷者身上的工具、武器維生,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種戰場之狼,在奧羽之地被稱為「賣刀者」。相傳後來名聞日本的武士宮本武藏,乃是賣刀者出身。

總之,伊達藤次郎政宗一直等到十六歲那年,才初次見識到這種無秩序時代的紛亂景象。根據報到的人數來看,伊達家的兵力總共為四萬二千七百人。藤次郎預備由其中挑選出一萬五千名精銳,然後在四月出陣,九月班師返回米澤。以每位士兵每天一升口糧來計算,則平均每天必須消耗糧食一百五十石。而從四月到九月這六個月內,全部消費總數約兩萬七千石。因之,一旦侵入他人的領地之後,他們勢必得要藉由掠奪敵人口糧來補充己方所需才行。

當然,如果能夠一舉擊退敵軍,那麼就會有一筆相當可觀的年貢米。一般的戰國武者由於必須經常面臨大小不同的戰役,因而很少考慮到糧食問題。

「基信,你認為只要動用一萬五千名兵力就夠了嗎?」

在軍事評定席上決定今年將要經由板古嶺進攻大森城的政宗,於回到輝宗的房內之後,突然以猶豫的語氣詢問基信。不待基信開口回答,其父輝宗隨即搖頭說道:

「一萬五千人……太少了。此次招募的人數將近四萬四千人,為什麼你所動用的兵力不及一半呢?」

他看著精於計算的心腹遠藤基信。

「我想這樣就夠了!」

基信很快地拿起算盤來計算:

「二萬五千名士兵大約需要三萬石糧食,以領地內總收成量二十萬石的一半十萬石來計算,則征糧的比例達三成左右。以本年度的作戰計畫而言,我想應該是可以了……」

輝宗驚訝地瞪大了雙眼,說:

「基信,你怎麼能用這種方式來衡量作戰呢?」

「啊……?請大人看看算盤上所呈現的數字。」

「住口!難道你忘了梁川的宗清及川俁的景親都正面臨著性命之危、正等待著我軍前去救援嗎?」

「微臣不敢忘!不過,我已經把它列入計算了呀!」

「你把人的生命也用算盤計算嗎?真是蠢材!萬一敵人派出兩萬以上的大軍,那該如何是好呢?」

這時,政宗突然笑了起來。

「那麼就用一萬五千名士兵把對方趕走啊!」

對兒子在評定場中的表現頗感欣慰之輝宗,此時也忍不住爆發了驚人的怒氣。

「在戰場上作戰完全是以人命來換取勝利,怎麼可以像小商人那樣斤斤計較呢?想不到你竟然會把如此愚蠢的想法,灌輸給我的兒子。」

「他這麼做並沒有錯!」

政宗以平穩的語氣打斷父親的話。

「父親大人,難道你不覺得基信在算盤上的功力確實高人一等嗎?」

「但算盤只適用於生意計算,而戰爭畢竟還是得要講求軍略啊!你們可曾想過,萬一敵軍的勢力超過兩萬人,那該怎麼辦呢?」

「哈哈哈……即使敵人的兵力在兩萬以上,我們也一定會獲勝。」

「此話怎講?」

「既然敵人無視於算盤的功力,結果當然只有自討苦吃。一旦相馬勢動員了兩萬人以上的兵力,則其根據地必然大唱空城計,這不是反而給予我方可乘之機嗎?屆時我們可以利用聲東擊西之計,讓敵人誤以為我軍要越過板谷嶺,然後趁其不備,大舉攻向相馬的根據地。」

「那麼,梁川和川俁該怎麼辦呢?」

「請他們繼續抵抗一陣子,等到我軍攻佔了敵人的根據地後,就可以回頭幫助他們了呀!到時敵軍發現我方部隊突然出現,一定會嚇得四處鼠竄……這就是一種戰略的應用。」

「嗯!」

「不過,相馬父子也非泛泛之輩。我想他們必定也有相當精密的計算,因此出兵的人數可能不超過一萬……只要對方的人數超過兩萬,則此戰的勝負便立見分曉。」

輝宗茫然地望著政宗好一會兒,然後又把視線移至遠藤身上。

「基信,你也如此認為嗎?」

「是的。殿下曾經問我今年領內的糧食是否充足……」

「什麼?領內的糧食不足……?」

「是的!目前所有的兵糧只有一萬二千石,而殿下希望至少籌募到三萬石,否則就不足以供應城內的武備。」

輝宗沈默不語,表情顯得十分尷尬。

(光用算盤就可以算出以人命為籌碼的戰爭……)

對於武將而言,低估敵軍的兵力是一種相當輕率的作法。

(也好,就讓他放手一搏吧!)

也許初次臨陣吃了敗仗以後,他就不會再這麼充滿自信了。

「那麼,你是不是打算在今年內趕走相馬父子呢?藤次郎!」

「正是!父親花了十年的時間都沒能把對方趕出領地……而我則準備以三、四年的時間,把他們收拾乾淨。」

「你又有什麼好的計策了?」

「我打算在這十年之內取得奧羽之地,否則伊達家將永無出頭之日。」

「什麼?你要取得奧羽之地……」

「那當然!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則一旦天下安定以後,我們勢必得要屈服於他人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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