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卷 第一章 出生

談到政宗……首先必須談及嫁入伊達家的最上義守之女義姬。當她派人把產下一名男嬰的消息,傳到位於山形城內最上氏的探題館時,已是八月三日的傍晚時分。

當時的山形城,即位於現今山形市西的平夷(平坦之地),標高約一百五十公尺。雖然位於「酉乍」川和「馬見崎」川之間,但是並未臨近水邊。城中的壘壕採取重疊的建築方式,外形與驛舍極為類似。

這一天,在城內的一間屋子裡,城主最上義守正熱心地為兒子義光講解六韜三略。

望子成龍的義守,始終不曾鬆懈對兒子義光的栽培。然而,身為嫡子的義光卻不像妹妹義姬那樣,具備了一股戰國兒女所特有的豪情壯志。

「你的志氣還不如你妹妹!」

這句話已經變成了義守的口頭禪。而且,並不是只有義守才這麼想。在那個經常必須臨深履薄的戰國時代里,往往令人覺得生命只是一連串的恐怖、疑懼,因此大多數的父親都認為,唯有培養兒子堅強卓絕的人格,才是使家業傳承不息的不二法門。

不過,如果只是覺得恐懼的話,那麼還有逃脫的辦法。例如出家,就是一個使生命免於危險的最好方法。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類並不是真的那麼容易就可以擺脫一切的。換句話說,人類生來即背負著一種名為無限慾望的煩惱,而與生俱來的宿命,就是要我們不論處在何種危險當中,都必須大步前進。

坦白說,義守之所以一有閑暇就不厭其煩地為兒子義光講解六韜三略,其實只是希望他能掌握這「恐懼中的慾望」罷了。

對當時的武將而言,六韜三略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書籍。例如源義經就是在戎馬生活中,由修行者鬼一法眼傳授這些知識。事實上,這是武者所必須涉獵的必勝秘笈,可說是兵法聖經。

這個道理就好像現代的左派主義者,不論了解與否都必須學習馬克思主義一樣。因此,許多在日本史上威名顯赫的大將,如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等人,都曾潛心研讀此書。此外,毛利元就、德川家康均曾學過,而豐吉秀吉也曾在竹中半兵衛的講解之下,努力學習這本兵法秘笈。

在這奧羽之地,不論是伊達、最上、大崎或相馬,每個人都希望憑著這本秘笈戰勝對方。有趣的是,雖然他們所研讀的是同一本兵書,但是各家都互有勝負。

「好!今天我們就來研究一下將威之卷。在我看來,只要你能得其精髓,將來一定可以戰勝你的妹婿。」

義守把書靠近燭台上的燈火,然後斜著眼望向兒子。

六韜上所記載的,是優哉游哉地在江上釣魚的太公望,於回答武王的詢問時,所陳述的兵法奧義。

所謂六韜,共包括文韜、武韜、龍韜、虎韜、豹韜、犬韜等六項,而世人所謂的「虎之卷」,其實就是指虎韜篇。至於三略,則是指上略、中略、下略及計略三者,全書以記載張良的兵法為主。

「將不重則不威!武王問太公望,為什麼身為將軍者,一定要建立武威、貫徹軍令才行呢?」太公望回答道:「所謂將,必須誅大才能成威,賞小才能成明。」

儘管義守不厭其煩地逐句解釋,但義光非但不能體念他的苦心,反而覺得父親太過羅唆了。對於已經二十二歲的義光來說,這些道理即使沒有父親的解釋,他自己也能體會得出。

所謂的「誅大」,亦即不容許部下為惡。在上者必須樹立典範,否則士氣就會低落。因此,當士氣低靡時,在上者必須以殺雞做猴的方式,將表現不好的幹部斬首示眾,如此才能整肅軍紀,重振士氣。

至於「賞小才能成明」,則是指當看到部下行善時,即使只是小小的善行,也必須加以表揚,如此才能成為上下所共同臣服的名將。

(難道父親以為我連這點小小的道理都不懂嗎?)

「你知道嗎?所謂的誅大……」

「父親大人,好像有匹快馬進城來了!」

「什麼?看來你根本沒有用心在聽我說話嘛!」

「您不是說智者必須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嗎?不知道這次又是哪兒發生了戰亂?」

這時,一名侍衛來到了義守的面前。

「主上!米澤城的中野宗時來了。」

「哦!原來是女婿派來的家臣啊!好,快請他進來!」

義守迅速地收拾好案上的書,然後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準備接見來自米澤城的使者。

很快地,伊達家的老臣中野宗時一邊擦著汗、一邊走了進來。

「恭喜大人,城主夫人生下了一名男孩,而且母子均安……」中野以興奮的語氣說道。

原來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傳達義守的第一個外孫,也就是後來的伊達政宗誕生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最感興奮的人,就是義光。

「是嗎?這麼說我有外甥嘍?」

而原本應該最高興的義守,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這麼說來,一切都很平安嘍?」

接著他以嚴肅的表情頷首說道:

「義光,你先下去!」

話剛說完,他又立刻把臉轉向空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某處。

「怎麼啦?為什麼我不能待在這裡呢?」

「不許多問!快走吧!我們有要事商談。」

「可是,我才剛聽到這個好消息……」

「我叫你立刻退下!」義光只好低著頭走了出去。

待義光踏出房門以後,義守仍然動也不動地望著空中,使人弄不清他是要按捺住內心的喜悅,還是為了表現「將軍的威儀」。

轉念至此,米澤的使者忍不住笑了起來。

「館主,看你的表情,好像笑一笑就會有損你的威儀似的,今天是你第一個外孫誕生的日子,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嗎?」

「嗯!」

「如今伊達家就有如館主的囊中之物,我想這才是最值得舉杯慶祝的事情。」

「等等,我有話問你。輝宗……我的女婿他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嗎?」

「那當然,我家殿下高興得不得了呢!他不但對未來的少主深具信心,而且認為這是大日如來所賜的孩子,所以特地把他的乳名取為梵天丸……」

「真的?你確定沒有其他的原因?」

米澤的使者中野宗時又笑了起來。事實上,當年為輝宗出使山形城,請求迎娶義姬為妻的,正是中野宗時。

從外表看起來,宗時比義守更顯得肥胖。原為足利氏同族,後來由斯波氏的姓氏改為最上的義守,一見就令人聯想到公卿的風範,而宗時則有如土氣的赤熊一般。在他那隆起的肩膀上,扛著肥大的豬頭,而眉毛和粗鼻更是顯得碩大無比。儘管如此,他的腦筋卻相當靈活。

「你先別笑!坦白說,我有一種被你家主子欺騙了的感覺。」

這下子宗時更是笑得渾身亂顫了。

「噢!這,館主你……哈哈哈……」

「當初就是因為聽了你的花言巧語,才害得我那最心愛的女兒被伊達家奪走。」

「哈哈哈……;的確如此,的確如此!」

「公主雖然是我的女兒……但是一旦嫁入伊達家以後,她也會和大多數的女子一樣,成為丈夫的同志,更何況如今她又即將生下一個孫子。……不!她已經生下來了。」

「正是如此!如果這個孩子是個很有才幹的人,那麼我的兒子義光該怎麼辦呢?在我看來,這個孩子的出世根本就是為了奪去我的家業……如此一來,伊達家會逐漸榮顯,而最上家卻難逃被滅的命運。」

這絕不是義守開玩笑的話。事實上,最近義守對於把女兒義姬嫁給伊達家的事,深感後悔。因此,對於當初在談論這樁婚姻時,曾經私下承諾要大力提攜他的中野宗時之存在,更是令義守感到忿忿不平。

原先義守並不准備把義姬嫁給伊達輝宗,而是打算在家臣當中挑選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作為女婿,以便鞏固自己的城堡。雖然義姬是個女子,但是身為父親的義守深信,將來她一定可以成為義光的左右手,在戰場上與男子並肩作戰。

然而中野宗時卻因為受到伊達輝宗的祖父植宗的請託,而前來為義姬的姻緣說項。

當時這隻土氣的赤熊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對義守露出憐憫的微笑。他認為義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以致連神佛都感到失望。聽完宗時所說的話,義守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掉頭就走。

「命運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當神佛恩賜給你時,就應該及時把握住才對。」

一聽這話,原本準備拂袖而去的義守突然又坐了下來。

「你的話真是奇怪,難道我答應把女兒嫁給伊達家,就是掌握命運嗎?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堂堂的探題,你的口氣未免太無禮了。」

「這絕非無禮!相反地,這是我對館主一片忠誠的表現哪!」

土熊很快地表明自己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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