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晨,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五)回憶

六年前。黎初晨做手術的那天,醫生已經提前跟家人說了,手術的成功率很低,讓家人做好黎初晨會癱瘓的準備。

黎爸黎媽雖然心裡都清楚,可依然圍在黎初晨病床前安慰他,黎媽滿眼淚水,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說:「晨晨別害怕啊,等下進手術室不要緊張啊,一會兒就好了,打了麻藥就不會覺得疼了。」

黎初晨回握住母親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他望著母親笑了笑,在這種時候還反過來安慰她說:「沒事的,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嘛。」

「對對,就是個小手術。」黎媽連連點頭,跟著黎初晨說。

黎爸一向少言,只是站在病床旁邊鼓勵地說了聲加油。黎初晨點點頭,依然笑著。

黎媽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哎,初遙,趕快把昨天下午求的護身符拿出來給晨晨戴上,快快。」

「哦。」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的黎初遙走上前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疊成三角形的黃色護身符,上面系著一根細細的紅繩子。她彎下腰拉起黎初晨的手,把護身符上的紅繩子纏繞在他的手腕上。黎初晨緊緊地盯著她的動作,她的手指有些冰涼,輕輕地握在他的動脈上,他能感覺到自己血液隔著皮膚從她的指腹中流過。她低垂著眉眼,平日里看著淡漠又冷情的臉頰上,居然有著一絲溫柔,緊緊抿起的嘴角透露著她現在緊張的心情。明明她手裡的紅繩只是一圈一圈地纏在他的手腕上,他卻覺得,似乎全身都被這紅繩張開的網給纏住了,黎初晨就這樣緊緊地看著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黎初遙把繩子系好,輕輕地將他的手翻過來,用手指輕輕地掰開他的手指,將護身符放在黎初晨的手心,抬眼望向他:「好了。一會兒害怕的話就緊緊抓著它。」

黎初晨抬了抬眉,握住手裡的護身符,拿到眼前看了看,是很普通的黃紙,裡面隱約透著紅色的筆跡,應該是符文類的文字。

黎媽在他邊上說著:「這是我昨天特地讓你姐姐去道觀里求的平安符,可靈了,你戴著,可以消災解難的。」

黎初晨有些驚訝地望著黎初遙問:「你去求的?」

他記得黎初遙一向是個無神論者啊,甚至記得,她親弟弟去世的那一年,她咬牙切齒地和他說過,她憎恨所有神靈,不管是上帝還是佛祖,因為她跪在他們面前苦苦哀求了很久,卻沒有一個神靈肯憐憫自己,賜一個奇蹟給她。

他記得當時只有十七歲的她,一臉憤恨地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拜佛,更不會再求神!

現在她卻為了他……

黎初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彆扭地別過頭嘀咕道:「是媽媽非叫我去的。」

「胡說什麼呢?什麼叫我非叫你去的,你這麼說就不靈了!」黎媽急得在黎初遙身上拍了一下,呵斥道,「明明是你誠心誠意求來的!快說,是你誠心誠意求來的。」

黎初遙見媽媽生氣了,妥協道:「好啦,是我誠心誠意求來的。」

黎初晨忍不住抿著嘴角笑了一下,靜靜地瞅著她。黎初遙別過臉不看他。

黎媽見黎初遙妥協,滿意地笑了,繼續拉著黎初晨的手說:「這廟裡的護身符特別靈,隔壁家老趙,胃癌啊,做了那麼多次手術,每次都去廟裡求護身符,全都順順利利的,現在全都好了……」

黎媽說到這裡,看見黎初晨只是獃獃地望著黎初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忙拉了拉他的手告誡道:「晨晨你可千萬不要不信啊,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相信神靈。」

黎初晨回過神來,抓緊手裡的護身符,深深地看了眼黎初遙,轉頭望向母親,笑靨如花地說:「別人給我求的我不信,但是姐姐幫我求的,我就信。」

黎初遙回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那樣滿足又漂亮的笑顏,竟然有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黎初晨將握著護身符的手放在胸前,抬眼望著病床邊圍著的家人,母親不停地偷偷擦著眼淚,卻一直很努力地笑著安慰他,父親雖然沒說什麼話,可他的眼神里都是關心和疼愛,還有她,那個自己最愛的人,她沒有迴避他的眼神,任由他肆無忌憚、滿腔愛意地看著她。

黎初晨笑了,忽然覺得活著真好啊,他已經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了……

就算手術不成功,餘生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他也不會覺得難過。

因為他感受到了,這個家,這些親人,他們是真的愛他,真的需要他。

而他,也終於找到了,活著的理由……

黎初晨到了手術的時間,護士準時把他推進了手術室。黎爸黎媽焦急地在手術室外面等著。黎初遙等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這種等待的感覺,讓她有些慌張,甚至有些不好的感覺。她用力地握了下手指,借口出去買點兒東西,走到醫院大樓外的石椅上坐了下來。她微微往後一仰,整個人靠在石椅上,抬頭看著天空。今天的天氣好得過分,天藍風清,雲朵白白,石椅後面的一排梧桐樹,光禿禿的掛著幾片枯黃的葉子,脆弱得好像無風就能掉落一樣。

黎初遙伸出手,擋在自己眼前,輕輕閉上已經好幾天沒合過的眼睛。她的腦子現在空蕩蕩的,什麼也不敢想,只要一去想手術結果,她就心慌得不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強迫自己發獃一直到手術結束。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她一定要表現得冷靜而強大,她一定要讓他相信,不管結果怎麼樣,她一定會照顧他一輩子,她真的很怕,再次看見黎初晨那樣決絕地放棄生命。

風吹雲流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管是在外面等待的人,還是在手術室里的人,都在煎熬著。

手術室里的初晨,因為傷口在腰胯部,所以只打了半身的麻醉,他能清楚地聽到醫生用手術刀切開他皮膚的聲音,聽到手術剪咔咔的聲音,聽到醫生和護士偶爾的交談聲,以及很多他分辨不出來的聲音。他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任由醫生切切縫縫,雖然感覺不到痛,卻依然全身冰冷。他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手裡的護身符,那是初遙親手給他繫上的,他試圖從這小小的護身符上吸取一些她余留下來的溫度,似乎這樣,就能消除一些他心裡的緊張和恐懼。所謂度秒如年,形容現在的他一點兒也不過分。

六個小時後,手術終於結束了,當手術燈熄滅的那一刻,黎初遙第一個站起來,大步跨到手術室的門口,黎爸黎媽也先後跟了過來。德國醫生走出來,用英語對黎初遙說:「手術很成功,被切斷的腰部神經已經接回去了。」

黎初遙聽到這句,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下,無法呼吸順暢的系統似乎終於恢複供養。她忍不住大口喘了幾口氣,有些激動地上前,用顫抖的雙手握住醫生的手,眼睛似乎都有些濕潤了,她不停地感謝著醫生:「謝謝醫生,謝謝您!」

德國醫生爽快地笑了笑:「不用謝我,他站不站得起來,還得看他自己後期的努力,後面的復健過程才是最重要的,誰也幫不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但還是要謝謝你。」黎初遙激動得連英語發音都不太標準了。黎爸黎媽也上前去,不停地對醫生說著謝謝,直到護士推著黎初晨出來,才把他們隔開。

一行人連忙圍上去,幫著護士把黎初晨推回病房,讓他側躺在床上後,黎初遙望著面露疲色的父母說:「爸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照顧就行了。」

黎媽捨不得地看了眼黎初晨,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給他燉點兒湯,煮點兒鴨血,晚上叫你爸送過來,給他補補。」

「嗯。」黎初遙點頭。

黎爸黎媽三步一回頭地走了,黎初遙將他們送到門口,然後目送著他們走下樓梯,才退回病房,關上房門。這個病房是單依安特地幫她弄到的單人VIP病房,條件比原來住的三人間好多了,裡面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小茶水間。病床放在窗戶旁邊,陽光透過窗戶曬在白色的床鋪上,那上面的漂亮少年,已然安靜睡去,柔柔的劉海兒乖順地伏在額前,長長的睫毛像兩把扇子一樣蓋住眼帘,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漂亮得讓人想伸手觸摸,卻又害怕那只是一幅海市蜃樓一般的美景。

他睡著的時候,真像一個乾淨又聖潔的天使。

不管看到幾次這樣的景象,黎初遙心裡都會這般感嘆。黎初遙走過去,微微彎下腰來,伸手輕輕推了推黎初晨:「初晨,初晨,現在還不能睡啊。」

剛剛出手術室的時候,醫生說了他的麻藥藥效還沒過,三小時之內不能熟睡。黎初晨的眼睛緊緊閉著,似乎沒聽見她的聲音,她又稍微用了點兒勁拉了拉黎初晨的手,黎初晨才微微皺起眉頭,眼睛睜開一條縫嘀咕道:「姐,我好睏。」

「我知道,可是現在還不能睡啊。」黎初遙坐到病床邊的板凳上,雙手握著黎初晨的手說,「過一會兒再睡好不好?我們聊會兒天。」

黎初晨又微微睜開一些眼睛,眼神迷離地望著黎初遙,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地嗯了一聲,然後又重重地閉上眼睛。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眼皮就像有千金重一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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