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躲貓貓

十八年後

2006年6月14日

「是,院長嬤嬤!求您別再打我了,院長嬤嬤!」

時鐘的指針在告示著此時是本該和平常一樣的清晨。其他孩子們都還在熟睡,除了這一個。他的背上有昨晚例行鞭打留下的傷,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知道他正在往背上塗膏藥。他從噩夢中驚醒,但什麼噩夢都沒有他每天的真實生活更讓人膽寒。

他即將開始和往常一樣的一天。他從沒有和其它孩子坐在一起吃過飯。也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話。其實是那些孩子從來不和他說話,除了命令他去做事,或者嘲笑他無用又醜陋。這不能怪那些孩子,他知道。他們也和他處在同樣的境地里,只不過他要更可憐一些。那些孩子只是在學大人們的做法。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可以用在任何場合的稱呼。實際上,「傻子」是唯一一個時時被用來稱呼他的詞。他的官方狀態是「不存在」。他就是為了一個明確的目的而存在的——一個奴隸。

管理孤兒院的修女們偶爾會對他格外仁慈。但院長嬤嬤可不這樣!在男孩的心裡,她就是魔鬼嬤嬤!院長嬤嬤是這裡的護士長兼首席管理人,也是那個把他送到這裡來的邪惡醫生的長期合作夥伴。她的一字一句總是高聲且非常清晰地衝進男孩的心裡。

「你就跟那個生你下來的婊子一樣毫無用處!」

「就因為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來,我已經被詛咒了,所以,我的上帝啊,我會拉著你一塊兒下地獄。」

「你的娼婦媽媽不要你了!」

他是修女發泄情慾的犧牲品,許多聖職人員也在他身上尋求禁忌之歡,為此他時時感到羞辱。而他唯一知道的上帝,只是一個被吊在兩根綁在一起的棍子上,毫無力量,毫無生氣,且一點也不想憐憫他的人。

孤兒院里有一個修女對他格外好,總是多給他一些麵包,或者在芝加哥寒冷的冬夜裡悄悄給他加一床毯子,白天又把毯子藏起來。她從來沒有使喚他去做什麼特別的事,而是花費她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在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夜裡教他讀書和寫字。

安娜修女負責孤兒院里的食物、衣服、書籍、報紙、毯子,死在孤兒院里的孩子們的檔案,以及一組除了院長嬤嬤和她貪婪的同夥之外沒有任何人看過的文件。事實上,這些文件是這孩子存在於世上的唯一證明。安娜修女給了他一支手電筒,他便可以在深夜裡閱讀這些資料。十八年來,他被困在這被詛咒了的地方,而安娜修女給了他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愛。

一開始,安娜修女給他食物的時候,他會從修女手裡一把搶過來塞進嘴。他吃穿都缺,一看到多餘的食物,就會以最快速度吃下去,唯恐被人搶了去。

安娜修女第一次打開他的門鎖,走進他的房間時,他還以為這又是一個為了滿足某種不可告人的愛好而來的人,畢竟有那麼多人——不論男女——都跑到他這裡來做了這種事情。那一刻,他像平常一樣跳下床,開始脫衣服。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拒絕,會有什麼後果。他一點一點地學會了服從和忍耐。這全都是為了生存,他沒有其他選擇。安娜修女看著他長大,教他讀書和寫字。最終出乎意料地,這個孩子住進了她心裡。總之,安娜修女開始愛上他了。

但是,這個男孩不愛任何人,甚至連安娜修女都不愛。俗話說,淺學反而危險。這個年輕人學到的越多,他就越是無情,越是老謀深算。他學會了欺瞞。而且,他已經準備好了——為了脫離苦海,他會不擇手段。

他的房間經常會被檢查。在他的床的上方,吊頂上有一片可移動的磚瓦,他會把文件一直藏在那裡。他也是在那個地方找到逃生之路的。安娜修女明白她的行為讓自己陷入了非常艱難和危險的境地。但是,把這些秘密文件交給這個年輕人,是這個從事宗教醫療工作的修女贖罪的一種方式。儘管她從來沒有虐待過任何一個孩子,包括眼前這個遭同胞背棄、命運不濟的男孩。實際上,她幫助過很多被命運遺棄了的,孤獨、悲傷且無助的孩子。

男孩通讀完所有寫滿罪惡的文件,開始哭泣,渾身顫抖,感到血液沸騰。那個邪惡的魔鬼嬤嬤不僅毀掉了他的童年,剝奪了他存在的權利,她還是把他弄到這滿是憎恨的地方來的罪魁禍首!她參與了致他母親於死地的行動,還剝奪了他本該擁有的父愛。她強姦了他,玷污了他的純潔和虔誠。而所有的一切,現在都一一展開在他面前。

「院長嬤嬤……傑弗里·費爾……死亡醫生……傑弗里·費爾……坎貝爾大街……傑弗里·費爾……帕利塞德斯公園……傑弗里·費爾……蘇珊……傑弗里·費爾……華萊士……傑弗里·費爾……理查德·川伯 ……傑弗里·費爾……傑弗里·費爾……傑弗里·費爾!」他把這些人名和地點銘記於心。

邪惡的院長偷走了他的生活和人格,同時也讓他不再受良心的束縛。他把細節拼湊起來。這不就是對他們骯髒靈魂的赦免的開始嗎!所有那些囚禁了他人生的人,都會比他遭受更多痛苦。他被禁錮在這個地方——此地的過去骯髒不堪,此地的未來毫無希望;而現在,由於時常被鞭打,他疼得甚至無法在椅子上安坐,此地的當下便只意味著艱難的人生。那些造成這一切的人們,最終都會為他們犯下的罪惡受到懲罰!他知道無辜的人也會受牽連,但隨他們去吧!他在不斷學習、長大,並暗暗決定,只有更堅定、更震撼的罪惡才能打敗它們!

他坐在床上,交叉的腿上放著展開的文件。他得出了一個強大的結論:雖生猶死讓他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他打開《聖經》里他最愛的那一個篇章:「皈依於我,雖你已死,必也復活!」就連上帝也在用一些不尋常的方式告訴他,他得逃出這個地方,去改變他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在他至今的生命里,他所知道的上帝也只是一個無力的、被懸掛起來的形象。現在,他會幫上帝一把,成為上帝弘揚正義的左膀右臂!

實際上,他是孤兒院許多員工的發泄對象。只因為有安娜修女的這一些善舉,他才有機會學習、閱讀和寫作,而他也的確認真地這麼做了。這個當初被帶到此冠有耶穌之名卻藏污納垢之地的嬰兒,已經長成了一個體格強壯的高個頭年輕人——除了他那雙扭曲的腳——而他已經學會了很好地運用那雙腳,人們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丁點兒殘疾。他一直被視為愚蠢無用的人,而事實上他非常聰明,城府頗深,卻諳熟於裝傻充楞。

孤兒院里有很多老師,但沒有一個人被允許教導他,更何況他們本來也不願意這麼做。對於孤兒院里的大部分員工來說,他只是個傻子,一個沒人要的人,一個殘廢。他本應是一個這類宗教機構珍愛和保護的對象,這正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可他從沒有得到過一丁點兒的恩惠和憐憫。他只是一個免費的勞動力,一個性宣洩對象,一個性變態們意淫的主角。人們開始相信,他理應被蔑視,被譴責。是因為他對他們做了什麼壞事嗎?還是因為他本身叛逆又邪惡?事實上這些根本不是原因。他們眼裡的他連一隻鼻涕蟲都不如,他們如此對待他,僅僅是因為他們可以這麼做!他們可以——而且也這麼做了——把那些划過他們腦海但無處宣洩的苦難和邪惡全部加諸他!他只是個有一點跛腳的孩子,卻僅僅因為他的出生就招來憎恨;僅僅因為他被生了下來,堅持來到這世界,就被如此不人道地對待!

一些工人、孩子,還有一些被唆使的人,就這麼咒罵他。其他人則指使他做這樣做那樣。還有些人對他做盡了不可告人的壞事。縱使集合世上所有的尖叫聲也無法讓人得知這些事,因為他是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他在等候時機。他沒有出生記錄,沒有護理記錄,他只能擁有最少的東西。他沒有社會保險號,沒有出生日期,沒有愛,沒有朋友。他甚至沒有生存在世的理由,除了一點——為了找出是誰把他帶到這個世上來的,還有他怎樣才能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如同一個活死人一樣苟活在世,沒有存在的痕迹,這裡的一切都讓他無比沮喪。最後他想通了,他的所有痛苦都將在一次反抗中劇變!畢竟,沒有人能追查到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而當他最終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時,所有人都再不會忘記他曾經的存在!他知道該從哪兒開始了。

安娜修女會助他一臂之力。他知道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甚至為此感到一陣痛徹心扉的內疚,因為他計畫的一切將會改變這個善良修女的命運。不過根除這些煩人的情緒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會利用她,從她身上打開復仇之門,然後留下她和剩下所有人一起為此地的罪惡還債。

所有他能記得的關於他小時候的事,就是兩根捆在一起的棍子,懸掛在他床旁邊的牆上。在他睡覺的時候,那兩根棍子總是投下一種不祥的陰影。當他剛開始能夠服從命令時,他就被關進了這個地牢一樣的地方。但是,今晚,坐在床上,看著那兩根棍子的影子投在安娜修女兩天前才給他的文件上,他決定將他的計畫付諸實踐!他拿出文件里的一張紙,仔細瀏覽那上面複雜的通風管道圖,這些管道能把他直接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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