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船吹笛雨瀟瀟 第十章 恨欲狂

血濺戰袍。顏白咬著牙,反手連血帶肉的拔出一支射入腿上的箭,反手甩出,一名騎兵慘叫著掉下馬來。然而,血與汗模糊了他的眼睛。

斜陽里,他覺得身體如同陷入冰窟,慢慢冷了下去。

「噗」,身子一震,顏白低頭,看著一截長矛從肩上冒出來,他忽然笑了笑,右手往後一劍反撩,長劍刺入一個軟綿綿的肉體,然後,同樣千篇一律的慘叫響起。

他緩緩回手,折斷槍桿,卻讓那截矛頭留在身體里。

差不多該最後一擊了吧……顏白抬頭,看向已經不遠的永麟王戰車,眼裡火光明滅。斜陽如血,龍首原盡頭,是重重疊疊的山巒起伏……關內,是炎國的大好江山。然而,他曾立下的輔佐大哥重新一統破碎江山的誓言,便是要破滅在今日了。

無塵……無塵……讓炎國重新一統,那也是你的願望吧?可惜我再也實踐不了那個諾言。

雪崖皇子驀地仰天長笑,笑聲中,眼神雪亮如閃電,瞬忽從馬背上躍起,奪了一柄長矛,合身沖向永麟王座駕,殺氣奪人。

周圍那些如雨般射來,打來的箭石,他居然絲毫不躲閃迴避!

「皇上!西北方有兵馬來犯!」剛聽到探子來報,永麟王回首就看見龍首原西北角上黃塵漫天,不知有多少人馬趕到,心中正在震驚,轉頭就看到了十丈開外那一襲血衣。

——那般雪亮的眼神!

一代梟雄永麟王心中也是一震,連忙對著馬夫大喊:「後退!快退!」

然而,那一襲已被鮮血染紅的白衣冒著如雨的箭石,閃電般掠過來。林立的槍矛,在他的劍下紛紛折斷,雪崖皇子手執長矛,直刺戰車上高冠王者的咽喉!

馬夫倉皇中撥轉馬頭後退,然而哪裡還來得及?

永麟王的眼睛也因為驚懼而睜大,他的身子極力往後傾,貼著椅背,看著那御風而來的血衣男子。半空中如雨的箭已經接二連三地射到了那個人身上,而他居然毫無感覺一般!

那種殺氣……

他看著雪崖皇子,瞳孔收縮。忽然,他的眼睛越過那個白衣人,看到了夕陽下他背後聳立的越城,忽然眼神一亮,又驚又喜的脫口大呼——

「長孫太子妃?承德要殺太子妃!」

「奪。」脫口而出的喊聲中,那支長矛脫手飛來,然而不知為何稍微偏了偏,失了準頭,一下子釘在永麟王九龍袍的廣袖上,透入椅背。

永麟王嚇得臉色鐵青,卻看見了那個滿身鮮血的殺神果然頓住了腳步,閃電般地回頭看向越城牆頭。

那裡——如血的斜陽下,一個華服的女子被押上了城頭,雪亮的長刀架在她頸間。旁邊有士卒架起橫木,將粗索往女子頭上套去。

原來……原來如此!皇兄是得知了隱情,如今才要一口氣除去他們兩人嗎?

「無塵!」顏白身子驀地一震,來不及想,返身便是往城下奔去。

他身形一離去,永麟王戰車前那個裂口便被重重兵甲勇士堵上,刀槍不入。

永麟王摸索著抓住了那支釘住他的長矛,費儘力氣拔了出來,臉色鐵青地舉鞭大喝:「各部將士,給我把這個傢伙碎屍萬段!斬得人頭者,萬金萬戶侯!」

「叫那傢伙的名字!讓他看這邊來!」城上,紹筠冷冷把長刀架在太子妃頸間,喝令,心中卻有些凜然——徐太傅這傢伙,此計也是毒辣得緊啊……連長孫太子妃都被他拉出來,讓苦戰的七皇子分心。

若一分心,便是萬箭穿心!

毒藥已經讓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然而白衣如雪的太子妃咬緊了牙,只是揚頭傲然看著天邊落日,一言不發。

「無塵,你怎麼不叫呢?七弟就要死了……你現在不叫他,以後可沒機會了。」驀然間,旁邊一直不動聲色的承德太子微笑了起來,緩緩開口,眼神如針尖般刺人,「顏白……白。是不是?你叫啊!你心裡叫過多少次這個名字?如今我讓你叫,你怎麼不肯了?!」

長孫無塵驀地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眼裡有不可思議的神色。

那般刻毒而興奮的神色——還是那個溫文儒雅,與世無爭的承德嗎?

「我們都看錯了你……把復國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們……我們真是瞎了眼。」陡然間,女子高傲的頭顱終於低下,嘆息般地說了一句。她的眼眸看到了城下千軍萬馬中那個浴血的白衣人,忍不住暗自咬牙,忍住滿眶的淚水。

那個人顯然是看見了城上變故,從重重兵馬中返身衝出,一直向著城下奔過來。

「賤人,我可一直都沒有看錯你們兩個!你不肯開口叫他是不是——」承德太子冷笑起來,吩咐手下親兵,「把這個賤人吊在城頭用鞭子抽,讓那個小子在底下好好看著!」

周圍士卒聽令,將繩索套上太子妃的身上。然而不等勒緊,「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從城下驀地射到,將長孫無塵身邊那個士兵釘死在城垛上!

雪崖皇子已經快馬從敵陣中衝出,到了城下,騰手出來一箭射死了一個親兵。然而,他只是一分神,後面的追兵已經趕上來,一刀砍在他的後背,鮮血從他嘴角沁出。

三百步外發箭,居然依舊如此勁而疾!

左右兩名架著太子妃的士兵嚇得臉色蒼白,不自禁地鬆手倒退了兩步。

連徐甫言和承德太子都連忙避開,躲到了城垛之後。不敢站在城頭。

「雪崖!聽見我說話了嗎?——」陡然間,空蕩蕩的城頭上,太子妃無力的靠著女牆,聲音忽然響起在風裡,「白,事已如此,你……你就不要再辛苦自己了……」

城上城下的人同時抬頭。

然而,驀然間,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太子妃抬臂在女牆上一撐,輕盈盈地一躍而下!

斜陽如血,照在那一襲雪白宮裝上,在夕照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色。沙風獵獵,長紗揚起,彷彿一羽折翼的雪鶴從天際墜落。

「無塵!——」目眥欲裂,他揚刀,砍翻了圍上來的人馬,嘶聲大喊,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衣人影倏忽飄落,重重跌在護城河邊的石垛上,滾落。

他要衝過去,然而被纏鬥得緊,踏不出半步。

黃沙紛飛,他看見護城河邊敵方几騎人馬紛亂的來去,踏過那具跌落的女子屍體。

「無塵!無塵!」

恨欲狂。顏白感覺自己的眼角都要裂開,長刀瘋狂的砍向每一個擋在面前的人。

——殺!殺!殺!他要殺光一切擋在他和無塵之間的人!

那便是他一直盡心竭力、維護炎國皇室正統血脈的結果!那便是他不顧一切輔佐同胞皇兄復國統一河山、放棄無塵,默默守望彼此的下場!

一切只是枉然……一切只是枉然。

早知如此,他何苦?何必?叛了長兄,自立為王,如今也該有了半壁河山!

城上的人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本該手足無力的女子,從高城上踴身一躍而下。然後,看著城下那個白袍人瘋了一般的砍殺。

永麟王的軍隊已經重重疊疊包圍了雪崖皇子,眼看不出片刻,那個孤身血戰得人便是要血濺黃沙。

「我不懂……我不懂他們啊。」驀然,為了避開長箭而躲到城垛後的承德太子從城頭上探首出來,俯身看著底下墜落在地的妻子,忽然間不知為何,居然有悲傷徹骨的表情。

其實,他們也何曾懂他?他們兩個人,有誰知道這個生活在陰影下、時刻害怕失去一切的太子的恐懼?

忽然間,承德太子的眼神凝滯了——

副將紹筠竟然悄不作聲地,將一把解腕尖刀抵住了他的腰間!

「紹筠,你幹嗎?——反了么!」承德太子臉色大變,厲聲問,卻看見紹筠笑了起來,眼色說不出的得意,脫口說了一句:「被人玩於股掌之間還不自知……白痴。」

「太子,事到如今,還是下令開城出降吧。」驀地,耳邊另外有一個聲音森冷冷地響起,帶著不動聲色的得意,「永麟王說了,如果太子肯投降,他還能留你一條命。」

承德太子驚駭地回首,看到說話的竟然是他的恩師!

太傅徐甫言拈著頷下長須,看著學生震驚的表情,驀地笑了:「承德,我不是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嗎?——永麟王勢大,席捲天下已成定局,我們固守越城又能得了什麼好處?哈哈……不如早謀後路。何況,永麟王對我們出的條件,很高。」

「你們是四皇叔的內應?——逆賊!」承德太子驀地省悟過來——原來,人心的險惡,竟一至與此!一直以來,他都在太傅教導下長大,家國變亂後,更是將老師當作了唯一的長輩,他的聲音忍不住有些顫抖,「枉費我如此倚賴你!徐甫言……你……你是我恩師啊!」

「可雪崖是你的胞弟!——你不是一聽我分析他對你不利,就依我的主意除了他?」徐甫言冷冷微笑,「我也教過你,即使兄弟、妻子都不可信任是不是?真是笨人,居然自毀長城……如今越城被滅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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