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船吹笛雨瀟瀟 第八章 生死劫

「皇兄……大嫂身子不舒服嗎?」第二日,在內堂中喝著雲棲茶,沉默了很久的雪崖皇子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已經連日不曾見她出來了。」

承德太子廣袖一拂,眼中的鋒芒不易覺察地一閃而過,淡笑:「也沒什麼大事兒,不過前日夜裡似乎受了些風寒,早上起來說頭有些重,我就勸她歇著了。」

「哦。」雪崖皇子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側過頭去,彷彿只是看著北方天空中濃厚的戰雲,許久,才淡淡道,「天氣越來越冷,要小心身體了。」

承德太子唇角顯露一絲笑意,卻不說話,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吹著茶盞中的茶沫,彷彿有些期待著什麼事情。此時,大街上馬蹄急促響起,守城哨兵急喘吁吁的滾下馬來,伏地稟告:「稟太子、七殿下!城外……城外叛軍,今日又派孫鐵箭前來叫戰!」

承德太子眼裡居然沒有意外的神色,他抬頭看了看內堂屏風後——太傅徐甫言已經到了,看見太子目光,只是不易覺察地點點頭,拈鬚一笑。

一切都按計畫順利地進行著。

不出所料,聽到這個名字,向來淡漠沉穩的七弟眼睛登時雪亮,彷彿閃電照耀上了利刃,他一把拉起那個哨兵,冷冷問:「誰在城下叫戰?孫鐵箭?」

哨兵從未見七殿下如此冷厲的目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點頭。

雪崖皇子慢慢鬆開手,讓哨兵踉蹌著後退大口呼吸,他沉吟著,壓抑不住的激憤在他眉間沉浮。呼吸慢慢急促起來,承德太子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對方自動請纓。

「皇兄,待我去斬了那傢伙首級來!」終於,承德太子聽見自己的胞弟脫口請命。唇角驀地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承德太子一直看著堂內,徐太傅此時已經慢慢踱了出來,拈鬚微微點頭,眼睛裡深得看不到底。

承德太子假意勸阻:「七弟,還是閉門不出好了。」

「孫鐵箭一而再再而三地挫我軍威、殺我大將,弟今日非要提了他人頭回來不可!」顏白眼裡亮光如電,有復仇的火光閃爍,「皇兄,讓我提三百精兵出去!鐵騎快馬,速戰速決,一盞茶內應該就能提著首級返城!」

承德太子還沒有回應,陡然間旁邊就有人擊節喝彩:「好!七皇子智勇無雙,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還不是易如反掌?先斬敵首,待得糧草再到,城內的軍心一定會大振!」

徐太傅踱出堂來,對著承德太子道:「還請太子立刻下令開城出戰!」

「雪崖!雪崖!莫要出城!千萬莫要出城!」深殿中,重重帷幕背後,長孫無塵聽得外面號角連綿吹起,金柝鳴金之聲響徹內外,感覺驀地周身都冷了。

然而,她雙臂的力氣甚至支持不了她從錦衾中坐起。用盡了力氣掙扎,只是從床上滾落地面,四肢沒有一點力氣,她在地上一寸寸地向著門口挪去——然而,寢宮的門緊緊關閉,所有服侍她的使女全不見了,換上了佩劍的士兵。

窗外,龍首原冬季的冷風呼嘯而過,劍一般割裂了窗紙——太子妃雙手顫抖著,咬著牙,然而淚水還是緩緩從緊閉的眼角落下。

「雪崖,不要出城……」

「吱——呀——」厚達一尺的城門在數十個士兵的合力下終於緩緩打開,發出悠長的聲音。城頭巨大的絞索在軲轆的轉動下緩緩滑動,弔橋慢慢放平。

「願七殿下揚我軍威!」右軍將領紹筠站在城口,抱拳,朗聲祝頌。

金柝急,馬長嘶,鐵衣寒。一行鐵騎從洞開的城門口洶湧而出。陡然間,紹筠怔了怔——因為那時候他驀地發覺,領兵出城的那個身披銀白鎧甲的將領,居然不是七皇子!

「稟將軍,七殿下方才已經單騎從偏門輕裝出城了——方才穿著他鎧甲的,是左軍都尉。」旁邊,有士卒稟告,「七殿下此刻都該到對方陣前了!」

紹筠驀地明白過來:「暗度陳倉?好計策!」

龍首原上,冬來草木蕭瑟,一片灰黃,風沙奇大,吹得人臉幾欲裂開。

城下黑壓壓的數千人馬,簇擁著一員大將,他身側的幡旗在風中不停翻卷,那一個「孫」字如血一般奪目。兩名士卒抬著一把長弓跟在左右,那把弓竟然有一人多高,玄鐵鑄成,漆黑如墨,粗如兒臂,兩個壯丁扛著,顯得分量頗重。

「哦,來得是顏雪崖那傢伙啊!」軍旗下,那名玄色大氅的將軍極目凝視越城,看見城內湧出的一行鐵騎,在滾滾黃塵中看出了當先一人,驀地大笑,顯得甚是振奮:「小的們,快把神臂弓給爺端過來!」

左右一聲答應,兩名壯丁一聲黑喲,那把巨弓便被舉上了馬背。

孫鐵箭輕舒猿臂,握緊長弓。那弓不輕,一入手,胯下黑駿馬猛地一踏蹄,打了個響鼻,方才穩穩站住了。孫知泉長弓在手,平平舉起,從鞍邊箭筒里抽出一支狼牙箭,瞄準了從城中疾奔而出的白衣將領。

「孫將軍,還未鳴鑼開戰,便要冷箭……這……這不太好吧?」旁邊偏將濃眉紅臉,顯然有些憨,忍不住喃喃問了一句。

「呸!不好個屁!——你知不知道顏雪崖是個什麼角色?現下不殺他,待得他奔近了十丈之內,你我的人頭就不保了!」孫知泉看也不看下屬,厲叱。

再不答話,他左手握弓,右手如抱嬰兒,緩緩拉近身側。弓綳如滿月,蘊含了驚人的力量,孫鐵箭眼睛微微眯起,鷹隼一樣的目光里含了冷光。

在那一隊人馬奔進了一百丈以內,他瞬的放手,一箭如同雷霆般射出,當先那個白袍騎士揮劍格擋,然而箭上巨大的力量居然將劍震為兩段,去勢依然不竭,射入他肩上,對穿而過。馬仍然在疾刺,然而馬上的人一個踉蹌,栽下馬來。

孫知泉放聲大笑,眼角卻看見了軍隊左翼的動亂——

又一位單騎的白袍男子,不知從哪兒冒出,居然悄無聲息地趁亂沖了過來。在他來不及察覺的時候,已經接近到了五十丈之內的範圍!

越城女牆上,右軍副將紹筠看見最後一騎也已奔出城,眼裡閃過冷笑的意味,忽然間,用力一揮手:「關城門!收起弔橋!」

周圍士卒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站在原地。

紹筠眼色嚴厲,驀地就將身側那個士卒夾頭夾腦地抽了一鞭,厲聲道:「令你們關門!他媽的都聾了不成?!」

「可……可七殿下他……」那個士卒被打的有些傻了,半晌才訥訥回答,手指指著城外——那裡,黃沙狂風的龍首原上,三百騎人馬剛剛出城,迎接那數百鐵騎的,是叛軍黑壓壓的陣容,和將旗下舉起百發百中神臂弓的孫鐵箭!

「太子有令:立刻關城,不得延誤!」紹筠「啪」的一聲抽了那士卒一個耳光,厲聲對城上的親衛隊下令——此時,越城上當班的全是右軍人馬,紹筠平日治軍甚嚴,此刻他一聲令下,雖然不近人情,但是手下只是微微一遲疑,依然默不作聲地開始照做。

「吱——呀——」一聲,厚重的城門再度關起,城上士兵們一起用力搖著軲轆,護城河上的弔橋也是一分分地收起。

冷風呼嘯著捲來,兵戈如雪,劍氣如霜。孤立的越城在龍首原上宛如一座冷冷的雪山,戰雲沉沉的壓著它,甲光如同金鱗一般閃爍。

「哎呀!糧草怎麼會送得這麼快?」

青水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南北來的兩支船隊在冰國邊境的大雁灣會合,密密麻麻竟塞滿了整個港灣。金碧輝看見船隊上的紅日碧海旗,驀地跳了起來,對沈鐵心大叫:「是我哥哥!他們帶著船隊來了!哥哥……哥哥居然親自把糧草送來了!」

紅衣女子的笑容如同鮮花般怒放,明艷照人。

笑著叫著,金碧輝連裙裾都忘了提,便是一下子跳出船艙,不料腳下踩住了前襟,幾乎一個踉蹌跌倒,她驀地發起怒來,一把撕下了半截裙裾。

「喂喂,怎麼嫁出去了還是這個德行?」陡然間,聽到耳邊有人大笑。金碧輝想也不想,手指一掄,指間雪亮光芒一閃,那把分水匕便急電也似的射了出去:「呸!嫁人又不是投胎,幹什麼要我改頭換面?」

「錚」,那把小匕首在男子的手指間微微顫抖,栗色皮膚的高個男子扣住飛刀,驀地笑起來了:「哈,看來爹終於算錯了一次!五妹你是打死都改不了男人婆的脾氣了。」

「三哥!爹怎麼會讓你從南海過來這裡?」紅衣女子歡叫一聲,跳過去挽住了兄長的手,如同孩子般撒嬌地將腦袋抵著哥哥的胸膛磨蹭,看得隨後出來的沈副將軍目瞪口呆。

原來,這個被烈日晒出古銅色光澤皮膚的高大男子,便是海王的三子、號稱南海之王的狻猊。自從海王返回陸上,頤養天年以後,他的四個兒子便繼承了他海上的事業,分別掌管四方的船隊,割海而據,各自為王,據說個個英雄了得。

「不僅我來了,連老大、老二都來了!」狻猊眼裡的笑容驀地收住了,拍著小妹的肩,「別問為什麼我們都過來——你也知道,爹這一次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認真?」金碧輝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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