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劍去人去

空前熱鬧的婚宴,整整進行了一夜。清晨,日光出現在天際之前,所有人終於都累了。喝酒的、猜拳的、跳火的,都暫時偃旗息鼓,壩子上開始出現了短時間的安靜。

蘇微枯坐了一夜,終於等到了所有鬧棚儀式都結束——然而人雖然坐著,心裡卻一直有些不舒服地揪緊,那種不祥的預感如影隨形。

「唉,鬧了整晚,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要撐不住了……總算辰時快到了。」喜婆也不由得叫苦,走過來問,「新娘子累了不?稍微忍忍,很快新郎官就要來背你過門了。」

她笑了笑:「他……他喝了那麼多酒,還能背得動?」

「喲,新娘子這是在擔心了?」喜婆笑起來,替她整理了一遍儀容,「放心,有尹家大公子在陪著他呢,一定不會讓他喝太多的——咦?這是……」

剛說到這裡,她就看到尹璧澤在人群里穿行,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蜜丹意呢?蜜丹意呢?」尹家的大少爺狀若瘋狂,聲嘶力竭地一遍遍問著,滿眼都是血絲,完全不復平日的溫文儒雅。忽然一回頭,看到了坐在西邊屋子裡的新娘,眼神一凝,便要衝過來。

「尹公子。」忽然,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響起,「你要做什麼?」

尹璧澤轉過身,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灰衣人,卻是宋川。那個人如同鬼魂一樣地出現,只是一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腕脈。脈門被扣,瞬間全身癱軟,尹璧澤被拖入暗處,而周圍的人只道他們是要喝一杯的老相識,並沒有一個人留意。

「蜜丹意呢?我要見她!」宋川剛一放開手,尹璧澤便失聲大喊,「家裡派人來通知我,說我妹妹昨晚大出血,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說可能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哦?」宋川卻只是笑了一笑,「真不幸啊。」

尹璧澤臉色慘白,顫聲:「蜜丹意呢?她……她明明答應了我的!她說過,只要我在騰衝照顧好原大師和蘇姑娘,就會保佑我妹妹平安誕下皇子!」

「做夢!尹家沒有籌足靈均大人要的百萬黃金,耽誤了大事,居然還想順利誕下皇子?」宋川捏著他的咽喉,控制住他的聲音,微微冷笑,「告訴你,今天連夜湊足黃金送過來,鎮南王側妃便能順利生產。否則的話……呵呵,一屍兩命還是輕的,若是生下個怪物,就讓尹家等著滿門被滅吧!」

他鬆開了手,尹璧澤劇烈地咳嗽著,彎下腰去。

「快去辦吧。」宋川冷冷,「只給你十二個時辰的時間!」

一整夜的鬧騰,清晨在稍稍的休息之後,樂手們用過了早餐,重新振奮了精神,開始賣力地吹起了嗩吶,整個場子里的氣氛頓時又沸騰起來。

外面準備完畢,便有人上來催促新郎起身。原重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接過手巾擦了一把臉,嘀咕:「璧澤呢?」

男儐相忽然間消失了,新郎官只能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有人上來幫他換上新衣,擦乾淨臉,戴好頭巾,叮囑著什麼。然而他什麼都聽不見,只是直直地看著前面,嘿嘿地傻笑著往前走——壩子的西面,那一排房子的窗後,坐著美麗的新娘子。

低著頭,靜靜地等待著。

「迦陵頻伽……」他看著看著,心裡一喜,忍不住連走帶跑起來,引得周圍賓客一陣鬨笑——「新郎好急!」

原重樓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門外,卻沒有立刻闖進去,站在門外獃獃地看了垂著紅蓋頭的新娘半晌,目眩神迷,喃喃道:「迦陵頻伽,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蘇微在蓋頭後忍不住哧地笑了一聲:「蓋得這麼嚴實,還能看出好看?」

「那當然!」原重樓帶著醉意,搖晃著走進來,竟是想直接過來拉她的手,嘴裡道,「天啊,真是像做夢一樣!今天我終於……終於……」

「大吉大利!」喜婆連忙攔住了他,「胭脂錢拿來!」

原重樓這才「哦」了一聲,回過神來,從懷裡摸出一封早就準備好的銀子遞了過去,眼睛卻始終不離蘇微左右,越看越是歡喜。喜婆看到他神魂顛倒的樣子,也忍不住笑起來,不忍心再多為難他,便收了紅包,道:「新郎官背新娘子出門啦,大家讓路!」

原重樓背過身子,在門外微微蹲下,喜婆便拉著蘇微站起來。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忽地湊過來,甜絲絲地道:「怎麼樣?上次在那個蛇洞里你背著我,這下可輪到我背你了……」

「你行不行啊?」蘇微卻是擔心地嘀咕。

「當然行!行得不得了!」原重樓拍著胸口,「儘管來!」

蘇微走過去,攀上他的背,攬住了他的脖子。原重樓身子一晃,猛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她見機得快,旋即用千斤墜的功夫穩住了身子,足尖一點,才堪堪沒摔倒。

然而,旁人已經發出了一聲鬨笑。

蘇微心下不由得恨恨,在他耳邊低聲罵道:「我說過讓你少喝一點,還不聽!如今連背都背不動了吧?」

「誰……誰說背不動?」原重樓嘟噥了一聲,吸了一口氣,拔腳朝前狂奔——那一刻,他的力氣竟然忽地變大起來,足下生風。

「哎喲!新郎官厲害!」圍觀的人群鼓掌喝彩。

壩子很大,從西邊到東邊足足有半里路,來賓紛紛讓出了一條路,讓新郎背著新娘過門。畢竟大病初癒,原重樓剛開始跑得快,沒幾步就開始氣喘吁吁,蘇微看得不忍心,忍不住道:「跑那麼快了,停下歇歇?」

「背新娘……怎麼……怎麼能歇?!」原重樓喘著粗氣,額頭青筋亂跳,一邊跑一邊嘟噥,「我說,你……你怎麼這麼重啊?哎喲——」

蘇微揪住了他的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足尖迅速下探,借著裙裾的遮掩,微微往地上一點。那一瞬,原重樓只覺得整個人騰雲駕霧飛了起來,身不由己地往前沖。

「哇!新郎厲害!」周圍的人看到他速度忽然變快,不由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原重樓背著蘇微,幾個起落便飛躍過了壩子,喘著粗氣停下來,一時間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耳邊傳來一片銀鈴般的笑聲,回頭只見幾十個孩子飛奔著圍了過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籃子東西,有蓮子也有紅棗,一邊叫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一邊將米花撒過來,然後爭先恐後地伸過手來,掐著新娘子。

「哎喲!」蘇微連著被掐了幾下,忍不住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抬起了手——幸虧後一個瞬間想起來這就是喜婆說的新婚掐新娘的習俗,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許掐!不許掐!」原重樓看得心疼,大叫起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都沒捨得碰她一根手指頭!不許掐!」

然而孩子們笑著,卻掐得越發起勁。

蘇微吃痛,卻不能還手,滿頭滿臉都是被撒的炒米花,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的憋屈,剛要催促原重樓趕緊跑,忽然間愣了一下——那一群圍上來的孩子里,居然看不到蜜丹意!怎麼可能?在現在這個時候,那孩子會去了哪兒?不會是……

她還在出神,原重樓知道她在挨掐,提起最後的力氣往前疾奔,背著她幾步就跨入了大堂,連忙轉身對那群孩子大叫:「別掐了!到地方了!再掐我打你們啊!」

他氣急之下,真的是捲起了袖子揮舞拳頭。孩子嬉笑著散開,用手比著臉,對他吐舌頭:「新郎官打人!羞羞!」

「好了好了。」喜婆連忙出來打圓場,將孩子驅趕到一邊,拉著兩人來到了大堂側面的小房間,「來,先下去休息一下,等這邊準備好了,馬上就要拜天地喝交杯酒了!」

她被蓋頭遮著眼睛,原重樓便牽了她的手走。然而,蘇微卻在他的耳邊低聲道:「重樓,蜜丹意不見了!你有看到她嗎?」

原重樓一驚,在孩子里四處看了一圈,果然沒看到那個孩子,也不由得焦急起來:「怎麼回事?跑哪兒去了?我去找找看!」

「哎,哎!你們想幹嗎?」他站起來,正準備推門出去,喜婆正好進來,連忙阻止,「快出去,馬上就要拜堂了!」

外面鑼鼓喧天,賓客們都簇擁在大堂里,等著看新娘子和新郎官。蘇微蒙著頭,被喜婆牽著,亦步亦趨地來到了大堂,和原重樓在花燭前雙雙站在了一起。

有人唱禮:「一拜天地!」

她躬身拜了下去。然而剛彎腰,忽地覺得頭頂一痛,耳邊聽得原重樓也「啊」了一聲,顯然是兩個人湊得過近,以至於一彎腰便撞到了頭。

周圍發出了轟然的大笑,她不由得臉上一熱,僵在了那裡。

「哎呀,你們站那麼近幹嗎!」喜婆連忙拉開了她。

蘇微渾渾噩噩地被拉著往外走了一步,耳邊又聽到了第二聲「二拜高堂」,喜婆便拉著她轉身——她和原重樓都沒有父母雙親,所以堂上坐著的只有當地的一些長者,權充高堂。

蘇微眼睛看不見,耳邊聽到的都是沸騰的鑼鼓,賓客的恭喜喝彩,心裡卻是一時歡喜、一時又很亂。那一刻,她想起了埋在風陵渡黃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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