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亡者歸來

此刻,千里之外的洛陽,斜陽寂寂,穿窗而入,映照在那兩把刀劍上。

夕影刀和血薇劍交錯著被供奉在神兵閣里,在斜陽下青色和緋色交織著綻放出凜冽的光華,令剛模模糊糊有一些視覺的女總管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

太耀眼了。那種鋒芒,令人幾乎不能直視。

趙冰潔怔怔地坐在斜陽里,看著那一對刀劍,宛如夢幻。

大風大浪過後,外面萬事皆非,然而這裡卻還是一片寂靜,似乎和十幾年前沒有什麼兩樣——唯有那個在窗下寫著簪花小楷的女子,卻再也不見。

師父……她在心裡輕輕喚了一聲,不知道冥冥中那個人是否能聽見。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真的像是做了一場夢。她十幾年來精心安排的脫身之局,一夕間被完全打破,朝著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飛速發展。在被那個神秘人脅迫、參與毀滅聽雪樓計畫的時候,她心裡早就做了決定——她寧可自己坐上那一輛裝滿了火藥的馬車,代替蕭停雲去死,也不會如天道盟所願!

可是,後面變亂迭起,一路激變,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洛水上那一次爆炸,火光如同一朵凄烈的花朵,殘留在她模糊的視覺里。如果不是看著那一把他生前形影不離的夕影刀,她直到今天都無法相信蕭停雲真的已經葬身水底。這些日子以來,她甚至從未夢見過他——

那麼寬的河面,那麼深的水底,他此刻又會在哪一處安眠?那裡深嗎?冷嗎?他的魂魄……找得到回來的路嗎?

那些念頭如同潮水湧入心裡,無法控制,如同淚水一樣無法控制地滑過她的臉頰。趙冰潔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觸摸那耀眼的鋒芒,卻被門外奔入的下屬打斷。

她連忙舉起袖子,飛速擦去眼角的淚痕。

事到如今,她是唯一能支撐住局面的人,決不能在下屬面前示弱!

那是吹花小築回來稟告的人,單膝跪在門外:「總管,還尚未得到任何關於蘇姑娘的消息,前幾路派出去的人都沒有一個人返回——林羽說,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打算親自帶人沿著茶馬古道去找。」

趙冰潔一震,似乎從夢境里被喚醒,道:「知道了。繼續派人尋找吧。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蘇姑娘找回來!」

「是!」來人迅速退去。

趙冰潔坐在空空的房間里,獨自出神。

——類似的壞消息,這兩個多月來已經聽了不下五次了。

如今聽雪樓元氣大傷,在各方虎視眈眈之下,勉強只能自保。但在這樣力量極其薄弱的情況下,她還是盡了最大的可能派出精銳,去往滇南尋找血薇的主人。

可奇怪的是,一撥撥的人馬派出去尋覓,一撥撥的都有去無回,有的隊伍甚至連個音信都不曾發回來,就彷彿蒸發一樣地消失在了萬里之外的苗疆密林里——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暗中作對,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拜月教還是天道盟?

還是……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

她嘆了口氣,靠在了椅子上,只覺全身空蕩得沒有一絲力氣。這三個月來外面黑雲壓城,她一個人撐著這搖搖欲墜的危局,面對著不知藏身何處的敵人,日夜嘔心瀝血籌劃,從未有過一絲怯意和乏力。然而此刻外敵一退,她卻覺得再也沒有力氣,只想就此倒下安眠。

雖然,她也知道暗中虎視眈眈的敵人絕不會就此罷休,下一輪的攻擊已經迫在眉睫。如果真的有幸找回了蘇姑娘,她肩上的擔子也就輕了一半。

多麼可笑……不久前,她還視對方如眼中釘肉中刺,不擇手段要除之而後快。然而到了今日,她卻覺得對方是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可以託付的盟友。

如果血薇不歸來,聽雪樓,多半便是保不住了。

如果傳承了五代人的基業在她手上毀去,那她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公子。

趙冰潔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眼眸里一片空洞沉寂——自從服用了那個神秘人的解藥後,她的視覺有了微弱的恢複,可看到卻到處都是黑,黑,黑……黑到看不到前塵往事,黑到看不清如潮恩怨,黑到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明和希望。就如她生下來起的每一日。

她握緊手中的朝露之刀,手指微微顫抖。抽刀斷水水更流。即便是再犀利無匹的刀鋒,又怎能斬開眼前那一望無際的黑?

「握緊這把刀,等到痛不可當時,就以此做一個了斷吧!」

很多年前,神兵閣里那一場對話言猶在耳。

池小苔。那個幽閉多年的女子,在將這把刀交付在自己手裡時,眼中帶著淡淡莫測的笑意——那個女子,一定在那個時候就完全看出了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情愫了吧?她一定揣測著,終究有一天自己會無法忍受,要對所愛之人拔刀。

然而,她卻料錯了。

和池小苔不同,她野心不大,奢求不多。多年來,她一忍再忍,只望能在那個人身邊安靜終老——然而命運對她卻太過於苛殘無情,終於將她逼得無路可退。

是的,到了最後,她終究要拔刀而起!

當痛不可當時,她的確不會束手待斃,會以手裡的朝露之刀來做一個了斷!然而,與池小苔交付這把刀給她的初衷完全不同,她所做的並不是報復,並不是毀滅——相反的,卻是不顧一切、用盡全力地去維護她所愛的人,哪怕由此身名俱裂、生不如死!

這,就是她和那個幽閉神兵閣終老的女子所不同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和另一個人完全相同——就如面對著同樣的痛苦,她們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仇恨不是天生的,而心中對溫暖的嚮往,卻是天生的。池小苔因為始終勘不破這一點,所以最後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她的禁錮卻並未隨之解除,一生都被困在了神兵閣里。

但她和她不同。

從童年開始,她的一生就註定黑暗冰冷,不能見光,卑微骯髒。但何其幸運,她曾在命運的急流之中與他相遇——他是照入她生命里的那道光芒,就算那一道光不會屬於自己,只要遙遙地看著,也會覺得溫暖。

她這一生,孤獨無助,從無一絲希望。

父母之愛不可得,親友之愛不可得,戀人之愛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於她,已然幾近奢侈——然而,卻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沉默的孤女心裡,對愛的渴望卻越發強烈。強烈到近乎於信仰。

所以,她絕不會允許有人來奪走那一道光芒!

他曾經問過她好多次:「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事實上,那個答案非常簡單。可惜從始至終,她竟然沒有機會對他說出來。

「呵……」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日光已經消失,趙冰潔獨自仰起頭,一個人在黑暗裡笑起來了,撫摩著膝頭的朝露,喃喃,「是啊……在痛不可當時,就可以用它來做個了斷……不是嗎?何必那麼辛苦。」

她俯下臉去,用側頰貼著冰冷的刀,感覺它在微微地鳴動。

是不是,只要引頸一快,便能和那些苦痛永訣呢?

她坐在黑暗裡,想著失去至愛的絕望,想著漫長黑暗的前路,一時間心裡軟弱的情緒漸漸湧起,再也無法控制,竟是忍不住將脖子往鋒利的刀鋒上靠了過去,如同沙漠里饑渴垂死的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唯一的水源。

黑暗中,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瞬間按住了那把刀!

「誰?」她大驚,握緊了刀鋒,以為是那位神秘的幕後主使又悄然來臨。

然而那隻手穩穩地按住刀,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黑暗裡,她感覺到那個人在凝視著她,不作聲緩緩地俯下身來——她的視覺尚自模糊,在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只感到那個人身上似乎帶著濃重的陰冷潮濕氣息,衣衫上有水滴下,一聲聲落在陳年的木地板上,在空空的樓里發出細微的滴答聲。

「是我。」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伴隨著滴答的水聲,「我回來了。」

那個熟悉的語氣在瞬間令她如同墜入夢寐。彷彿心中有一道閃電掠過,她霍然仰起臉來,伸手去觸摸對方的臉,失聲道:「天啊!你,你……」

然而一聲未畢,她便撞入一個冰冷的懷抱。彷彿在黑暗裡已經看了她很久很久,那隻濕潤的手忽然圍住了她的肩,如同獵豹攫取住了獵物,一把將她深深地擁入了懷裡,用力到幾乎窒息。那隻手在發抖,那個人也在發抖。

「我回來了。」他再次說。

黑暗裡的擁抱是如此的突如其來,她幾乎在一瞬間停住了呼吸。

「是你?……這是做夢吧?」趙冰潔握刀的手一分分鬆開,最終啪的一聲,朝露跌在了神兵閣的地面上,泛著冷冷的微光。當他鬆開手時,彷彿生怕那個黑暗裡的幻影會忽然消失,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失聲:「不!別走!」

然而,她卻抓了一個空。

他的手是虛無的。她手心裡捏到的只有一隻空空的袖子,濕漉漉地浸滿了水,一握就從指間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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