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滇南玉皇

早飯後,在蘇微的指揮下,原重樓終於將那塊燙金牌匾重新掛了上去,整整齊齊,不偏不倚。不知道他在啥時候還準備了一掛鞭炮,等金匾一掛好,就讓蜜丹意點上了,噼里啪啦響了好一陣子,炸響了整個不大的騰衝府,熱鬧非凡。

路過的人不由得側目,議論紛紛。

——昔年天下無雙的玉雕大師原重樓,要重新出山了!

這個消息在騰衝這個小地方迅速傳開,整個騰衝府便為之震動。

第二天早上,蘇微是被樓下反常的嘈雜驚醒的。她下意識警惕地伸過手,抽出了枕頭下方墊的短劍,睜開眼卻發現原重樓又已經不在身側,心下頓時吃了一驚,顧不得披上外面的長衣,便握劍躍到了窗口。

然而朝外一看,卻發現樓下的空地上車馬雲集,竟然來了好幾撥的商賈模樣的人,大門大開,門外擠得水泄不通,有些進不來的玉商模樣的人三三兩兩成群地在門外聊天。

「聽說原大師的手治好了,打算重新出山了?」

「是啊……你也聽說了?」

「可不是,這塊牌匾一掛出來,消息傳得比什麼都快!」

「嘿,李老闆,你不會是真的帶了好料子來,打算請原大師雕刻吧?」

「哪裡哪裡,最近緬人那兒沒挖出什麼好料子,天光墟上都買不到好的翡翠原石,在下雙手空空地來,還指望龍老闆您帶一些好貨來給大家開眼界呢。」

那個龍老闆咳嗽了兩聲,笑道:「不瞞您說,龍某手上倒是還有些去年壓下來的舊料子——但是換了是你,敢把料子拿出來給一個十年沒雕的人練手嗎?」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今天不過是先來湊個熱鬧罷了。我倒是想看看有哪個傻瓜肯先把料子給他雕。如果真雕得和昔年不分伯仲,再拿出好料子來,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大師也不遲。」

旁邊的人也低聲笑:「嘿嘿……果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他們雖然壓低了聲音,然而樓上的蘇微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蹙眉。

是了,重樓技藝廢棄多年,空有盛名傳世。如今重新出山,不知還能否當得起昔年「滇南玉皇」的大名。世人重利,面對著一個十年不曾有作品問世的大師,有誰還會相信他,給他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她心下有些沉重,匆匆洗漱,披了一件長衣下樓,發現早飯早已做好,蜜丹意正趴在桌子上捧著稀飯在喝,原重樓卻已經不在室內。

「瑪,外面很多人來找『大稀』!」看到她詢問的眼神,小女孩笑了起來,用筷子戳了戳竹樓另一邊的房間,「好多人圍著,不讓我進去,說小孩不許看熱鬧!」

蘇微皺了皺眉頭,穿過房間,直接推開了門。

裡面果然熱鬧,八張椅子上都坐滿了人,圍著中間的主人寒暄,說的無非是一些對身體的問候和對他技藝的讚許——蘇微聽在耳朵里,不由得暗自冷笑:這些商賈真是重利薄情。不過幾個月之前,當他還酗酒爛醉街頭的時候,這些腰纏萬貫的商人何曾願意動一動指頭來幫上一下?就算到了此刻,雖然說得熱鬧,卻依然沒有一個人肯先拿出一塊料子,讓這個已經有十年之久不曾碰過翡翠的「大師」試刀。

然而重樓卻沒有顯示出絲毫的不耐,竟一直和那些來訪的客人應酬揖讓,滿面春風,言辭流暢,說得十分投契——那一刻,他身上所顯示出來的氣質談吐,竟然令她有些陌生起來:是否,在十年之前,那個才華卓絕、受極追捧的年輕玉雕大師,便是這樣的人呢?重樓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她所未曾知道的側面?

「重樓。」她聽得不耐煩,推開門,「你還沒吃早飯吧?先吃飯!」

室內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轉頭看過來。

那個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站在門口,盈盈如臨風幽蘭,表情雖然平靜柔和,眼神卻犀利,只是一眼掃過來,所有與她視線相碰的人心裡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有刀刃過體的寒意。玉商們都是老江湖,立刻集體噤聲,轉眼看著此地的主人。

原重樓站了起來,笑著對眾人介紹:「各位,這位便是我的夫人。」

「喂!」她皺眉,如果不是當著這麼多的人,幾乎又有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什麼?原大師何時有了新婚夫人?」門外忽地有人笑問,倒是嚇了房間里的人們一跳,朗聲道,「竟然也不請大家來喝個喜酒,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蘇微吃驚地回頭,卻看到一個年輕人從門外笑著一路進來。

那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公子,面如冠玉,手裡搖著一把描金摺扇,意態瀟洒,一身衣衫也極是華貴,不看襟口一溜拇指大的南珠,光看右手拇指上戴著的一個滿綠的老坑玻璃翠扳指,就已經是天光墟上難得一見的極品。

原重樓看到那個人笑吟吟地走進來,臉上的神色卻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尹少爺!」房間里所有的客商都悚然一驚,齊齊站了起來。

聽到那聲稱呼,蘇微震了一下,眼神驀然尖銳起來——莫非,來的是騰衝尹家的人?

「璧澤兄。」原重樓放下茶盞站了起來,眼神也有些異樣。

是的,這個不速之客正是騰衝最大的玉商、尹家的大公子,也是春雨的兄長。在十幾年之前,正是他將自己請入了尹府做專奉的玉雕師,來往甚密,稱兄道弟。可惜好景不長,自從他的右手殘廢、尹家小姐攀高枝嫁入王府後,尹府上下對原重樓冷眼相向。尹璧澤迫於父親嚴命,也不敢再和他來往。

但是這些年來,每次聽說原重樓潦倒落魄,尹璧澤都會偷偷派人去把他在各處的欠債給還上,這才令他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日,沒有被餓死。

雖然是許久不曾再見面,看到他忽然前來,原重樓的心裡也是百味雜陳。

「喲,幾個月不見,變化真大啊!」那個貴公子熟門熟路地走進來,沒有絲毫生分,一看他的氣色便驚訝了一聲,回手拍了拍原重樓的肩膀,「怎麼,聽說你去了一趟緬人那裡,回來就生龍活虎了,還帶回來一個這麼美貌的夫人?」

「這個……」原重樓有些尷尬,只道,「歇了那麼多年,也該重新做點事了。」

「哦。那你的手怎麼樣了?真的好了?」尹璧澤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徑直捲起他的袖子想要查看,然而眼前一晃,風聲一動,這一拉居然落了空。

「不可!」原重樓脫口。

蘇微的手掌本來已經快要切到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便能將他的腕骨生生擊碎,聽到這句話在瞬間翻過手腕,只是用手掌重重打在了對方腕下一寸,將他伸過來的手啪的一聲打開。滿堂驚呼聲里,尹璧澤痛呼了半聲,便又生生忍住,手臂已經瞬間烏青了一大塊。他抬起頭看著蘇微,眼神驀然一變,似有刀鋒在眸里一掠而過。

原重樓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了兩人之間,連忙道:「沒事吧?」

「沒事沒事。」尹璧澤的眼神卻又是一變,放下袖子掩住手腕,笑道,「是我冒昧了……想必這位弟妹還不知道,其實我們兄弟之間一貫不拘禮節。」

蘇微輕輕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並不回答。

這個人似和重樓極熟,說話也毫無顧忌,帶著風流放誕的味道,然而不知道為何,這種肆意竟然並不令人反感,反而令人覺得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即便是冒昧也值得原諒。但蘇微是江湖上出生入死過來的人,對陌生人有著天生的直覺,從第一眼開始便不大喜歡這個貴公子,轉過身不再看他。然而即便是背過身去,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彷彿帶著某種奇怪的揣測意味。

「弟妹耳邊這對耳墜盈盈欲滴,如春水流動,倒是難得的極品。」尹璧澤目光不離她左右,口中笑道,「莫非是當年那一塊綺羅玉上開出來的?」

原重樓頷首:「璧澤兄果然眼力過人。」

「沒想到原兄還留了一對綺羅玉給佳人。」尹璧澤笑道,「已經十年了,滇南已經再沒見到能和那塊翡翠媲美的料子——如今這對耳墜也該價值萬金了吧?」

「這對耳墜不是我送的,是她師父傳給她的。」原重樓解釋了一句,不肯再往下說,只是微微蹙眉看著來人,「璧澤兄貴人事忙,今日忽然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何必說得這麼見外?其實今日我來找你,是聽說你重新出山了,想讓你幫忙掌眼看一塊料子。」眼看氣氛又有些尷尬,尹璧澤連忙拍了拍手,頓時便有小廝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地將一個錦緞包袱放上桌面,然後退到了一邊。

尹璧澤道:「這一塊,是我們在盈江礦口上開採出來的翡翠。」

那一刻,整個房間的玉商眼裡都放出了光來。

騰衝尹府有鎮南王做靠山,多年來,一直掌握著整個滇南的翡翠專營權,在緬人那兒更是有著十幾處礦山,每年最好的翡翠料子都是從他們家礦上開採出來的。每次天光墟開市,天下各處蜂擁而來的玉商都指望著尹家出點好貨,若是沒看到尹家的人來到市場,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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