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魔域桃源

短短數月之間,中原武林已經天翻地覆,格局全變。

聽雪樓遭遇天道盟的垂死反擊,在洛水上折損了過半精銳,連樓主蕭停雲都因此喪生;剩下的人馬在趙總管的帶領下及時撤回,和四大護法死守總樓,一個月里浴血奮戰,抵住了四波攻擊,殺退了來襲者,卻也是元氣大損。

幾十年來聽雪樓獨霸武林的局面就此結束。一時間,從滇南到漠北,從東海到西域,無數幫派蠢蠢欲動,各自劃分範圍,相互爭鬥,進入了群雄並起爭霸江湖的時期。

而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卻毫無察覺。

滇南的騰衝如同世外桃源。如今正是雨季,山路多塌方,加上不久前那一場火山爆發,外來的馬隊大都繞道改路,除了有些冒著艱險來到騰衝的玉商人之外,這座深山裡的小城幾乎變得與世隔絕。日出日落,雞犬相聞,寧靜安詳。

從月宮回來,蘇微便在這個邊陲古城裡安頓了下來,日子過得充實自在,連睡眠都沉穩甜美了許多。甚至,她都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身卓絕天下的武學,和一把叫作「血薇」的無雙利器。那些,彷彿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她的這雙手,拿得最多的便是刀。

劈柴刀。村頭的李鐵匠打造,已經用了十一年。

重達十幾斤的刀在她纖細的手腕里輕盈飛舞,唰地一刀下去,兒臂粗的木頭居中裂開,齊齊裂為八塊。更奇的是倒下的每一塊都同等大小,分毫不差,便是用尺子量好了再劈也沒那麼精確。

「哇,好厲害!」旁邊看的蜜丹意哇的一聲叫了起來,跳起來拍手。

「這算啥?我才使了五分力呢。」蘇微挽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微汗,看著蜜丹意,笑道,「要不要看我一刀下去最多能劈出幾片來?」

「好呀好呀!」蜜丹意歡欣鼓舞,在一旁殷切地盯著看,滿臉的興奮——然而,卻沒有人留意到小女孩的眼裡掠過一絲詭異的冷光,似乎是伏在暗中觀察著一切的小貓,警惕而好奇。

「看好了!」蘇微吸了一口氣,將劈柴刀提在手裡,刀尖往下指向地面,身體卻往後退了一步,蓄勢,瞬間一個轉身。

一道冷光橫空而過,地上的木頭瞬間裂開。

「十六片!」蜜丹意驚呼。

然而尾音未盡,蘇微凌空轉身,手腕微沉、往裡疾收。那一刻,迸發的劍氣在最後來了一個吞吐,只聽一聲脆響,彷彿有無形的劍瞬間再度落下,已經裂開成十六片的木材瞬間又齊刷刷居中再度裂開!

「三……三十二片?」蜜丹意驚住了,眸子里有無法掩飾的驚恐。

——這樣的出手,完全不像是這個世間所有!那一刀的速度、力量和氣勢,幾乎凌駕於蒼生之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剛才那一瞬,這個在荒僻蠻荒之地劈柴的女子,柴刀下所展示的,應該就是血薇劍譜里最深奧的「驂龍四式」吧?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她,指尖竟然有微微的顫抖。

「哎,沒有嚇到你吧?」蘇微從空中落下,正好站在她的面前,幾乎連一片落葉都沒有踩碎,看到蜜丹意那樣驚恐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彎下腰來摸了摸孩子的臉。蜜丹意下意識地顫了下,瞬間往後退了一步,眼眸里有殺氣一掠而過,隨即又控制住了自己,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膝蓋,顫聲:「瑪……瑪好厲害啊!」

「嗯,差不多也是極限了。」蘇微揚眉而笑,將那把沉甸甸的刀在手裡掂了掂,搖了搖頭,不無遺憾地道,「這把破刀礙事得很,估計最多也就能劈個三十幾片——如果換了拿的是血薇……」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一下,眼眸一黯。

血薇。一旦提及,那一道緋色的光華忽然划過腦海,如同一道雪亮的虹——此刻,它正被供奉在寂寞的神兵閣里吧?它要等待多久,才能等到下一個主人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放下了手裡的刀,頓覺興緻寥然。

「瑪,不劈了嗎?」蜜丹意看到她的臉色,問了句。

「不劈了,這一下午劈的柴估計能燒半個月了。」她說著,俯身將那些劈好的柴火挪到竹樓下的雜物間里,卻發現有些堆不下,便回頭吩咐那個孩子,「蜜丹意,幫我把那個角落裡的東西挪開一些。」

蜜丹意已經恢複了正常,蹦蹦跳跳地過去,把堆積在角落的雜物挪開,好讓蘇微把柴火碼得整齊一些。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忽然呀地叫了一聲。

「怎麼?」她有些驚訝。

「這裡有個東西……」蜜丹意指著角落裡橫躺的一物。

蘇微走過去,抬手將那個東西扯了出來——竟然是一塊匾額。長達一丈,入手頗為沉重,應該是整塊的紫檀木做成,紋理細膩,香味尚未散盡。她將那個被埋在柴房裡的匾額拖到了外面,擦去了上面厚厚的塵土,四個泥金大字頓時躍入眼帘:

滇南玉皇。

她也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這匾額非常氣派,居然還蓋著玉璽,顯然是來自於朝廷大內的認可和嘉獎,昭顯出他少年得志時的風光。然而,後來變故陡起,這裡門庭冷落,這塊匾居然被扔在了柴房裡,就這樣暗地蒙塵。

「瑪,要掛上去嗎?」蜜丹意機靈,道,「我去搬梯子過來!」

「不用。」蘇微沉吟著搖了搖頭,再不多說,將那塊牌匾重新放回了柴房。

原重樓自從帶著她和蜜丹意回到騰衝後,便一起住回了原來的竹樓里,第一件事便是將家裡所有的雕刻工具都擺了出來,沐浴更衣,在窗明几淨的房間里盤膝而坐,握緊了刻刀,默默凝視自己的雙手,然後開始埋頭磨那些刻刀。

蘇微原本以為他是打算重新出山雕刻了,然而,時間已經過了小半個月了,他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似乎那些刻刀要磨一輩子一樣。

她雖然心裡略微詫異,卻沒有一句催促或者詢問,只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白日里安頓好了家務,把蜜丹意託付給鄰居,便去山裡的險峻之處采一些珍貴草藥,再拿去集市賣掉,所得也足夠三個人的日常開支。

每當她風塵僕僕地外出歸來,他便會抬起頭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眼神澄澈安詳,然後再低下頭,繼續凝視著自己手裡的刻刀,如同修禪入定一般。

每一日,都要直到夕陽落山,他才會從小樓上下來。

晚飯時,他攤開手,手心全是磨出來的老繭和血泡。蘇微雖然知道那都是皮毛之傷,卻也覺得心疼,生怕他弄痛了手,便不讓他再去拿任何東西,飯菜碗筷都逐一弄好了才交到他手裡,令原重樓受寵若驚。

「好吃嗎?」她最初總是憂心忡忡地問他。他迫不及待地說好吃,一臉真誠無比——直到蜜丹意因為年紀小腸胃嬌弱而吃壞了肚子,這個謊言才被拆穿。

不過蘇微的性格向來堅忍,一旦下決心要學好某件事便會潛心揣摩,永不言棄。不到半個月,她的飯菜便已經做得像模像樣,雖然和原重樓的廚藝沒法比,但和自己之前相比卻是有天壤之別,可見她在這半個月里也是努力地飛快適應了新的生活。

是的,從今往後,在這個滇南天空下生活著的,便是這樣的自己了。

柴米油鹽,日出日落,她再也不會是那個劍出驚動天下的血薇主人。

「哎,我真是快被你寵壞了,掙錢養家、劈柴做飯,一手全包!迦陵頻伽,你真是個堂堂的女漢子啊。」他笑著看著她,厚顏無恥地誇獎,然後湊過來,貼著耳朵低聲道,「放心,等將來有了孩子,除了餵奶我幫不上忙,帶娃換尿布都歸我!」

她白了他一眼:「少油嘴滑舌,趕快吃飯。」

吃完了飯,原重樓用布巾擦著手,轉頭對一邊的孩子說:「蜜丹意,早點上樓去睡吧!睡覺前把弟子規念一遍。今天月色好,我和迦陵頻伽出去走一走。」

「去哪兒?」蘇微不禁愕然。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促狹地笑了:「去我們初次定情的地方。」

「啊?」蘇微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原重樓卻笑著,一手牽了她走下去。

外面夜風沉醉,幽暗的林間有不知名的鳥兒婉轉輕啼。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走在月光里,她心中一片柔軟,順從地被他拉著往前走,一直穿過了竹林和天光墟。

原來是竹林下那一間小酒肆。

檐下掛著臘肉野味,酒香馥郁,當壚的還是那個苗女阿蕉,正在收拾著桌子,看到他們兩個人走進來,不由得呆了一下,手裡的碗啪的一聲落下。蘇微手腕一沉,手指閃電般一點,那隻碗唰地又飛回了她手裡。

「原大師?你回來了?」阿蕉乍驚還喜,脫口道,「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

「還以為我是醉死他鄉了?」原重樓對著她笑,「難得你還惦記著我。阿蕉妹子,你真是越發出落得水靈了,不知道哪個男人能有幸把你娶回家去。」

一回到老地方,他的語調就又恢複了昔日的油滑,不愧是昔年的「騰衝一枝花,女人都愛他」。阿蕉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想要還嘴,又看了一邊的蘇微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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