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十九章 催淚瓦斯

第二十日

天空落下滂沱大雨,整個卑爾根市都籠罩在藍色的午後薄暮中。哈利搭乘的計程車在租船公司門口停下,他訂的船已在普德峽灣大橋旁的碼頭待命。

租船公司準備的是一艘歷盡滄桑的八米多長的芬蘭遊艇。

「我要去釣魚,」哈利說,指了指航海圖,「如果我去這裡的話,需不需要注意暗礁什麼的?」

「芬島?」租船公司的男子說,「那你要帶附有鉛錘和旋轉釣鉤的釣竿,不過那裡釣不到什麼魚。」

「等一下就知道釣不釣得到魚了。這玩意兒要怎麼發動?」

哈利在引擎軋軋聲中經過諾德勒斯海角,朝前方的陰鬱海域行進,他在諾德勒斯公園的光禿樹林中看見那根圖騰柱。海面在大雨中十分平靜,雨水拍擊海面,激蕩出許多泡沫。哈利將舵輪旁的控制桿用力向前推,船頭翹了起來,遊艇向前疾射而去,他必須後退一步才能保持平衡。

十五分鐘後,哈利將控制桿推回原位,駕船靠向碼頭。碼頭位於芬島另一端,拉夫妥的小屋看不見這裡。他將船停泊在碼頭,拿出釣竿,聆聽雨聲。他對釣魚向來不感興趣。旋轉釣鉤很重,底下被勾住了,哈利一拉釣竿,就把纏在上頭的海草一起拉了起來。他除去釣鉤上的海草,將釣鉤清理乾淨,再丟進水裡,但滾動條內部有個東西卡住了,使得釣餌垂掛在釣竿頂端下方二十厘米處,無法捲起或放下。哈利看了看錶。如果有人被遊艇引擎聲驚動,現在應該已經放鬆下來。他必須在天黑之前完成這件事。他將釣竿放在座椅上,打開包,取出手槍,打開一盒子彈,將子彈裝進彈筒,再將那兩罐猶如保溫瓶的催淚瓦斯放進口袋,下船上岸。

他花了五分鐘走到這座荒涼小島的丘陵頂端,然後往下走,朝丘陵另一側那些已釘上木板準備過冬的小屋走去。拉夫妥的小屋就佇立在前方,黑沉沉的不歡迎別人靠近。他在二十米外的地方找到一塊岩石,站在上面,正好可以看清楚小屋的所有門窗。雨水早已滲入他身上那件綠色軍用夾克的肩部。他拿出一罐催淚瓦斯,拔下插銷。五秒鐘後,彈簧閥就會彈開,開始發出嘶嘶聲,釋放出催淚瓦斯。他朝小屋奔去,揚起手臂,將那罐催淚瓦斯朝窗戶猛力擲去。玻璃碎裂,發出細微的叮叮聲響。哈利退到那塊岩石上方,舉起手槍。他在雨聲之間聽見催淚瓦斯發出嘶嘶聲,看見窗內逐漸變成灰色。

如果她在裡頭,絕對撐不了幾秒鐘。

他舉槍瞄準,看著小屋,嚴陣以待。

兩分鐘後,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哈利又等了兩分鐘。

他將第二罐催淚瓦斯準備好,朝小屋門口走去,舉起手槍,試了試門把。門是鎖著的,不過這扇門不堪一擊。他後退四步,再向前衝去。

那扇門連同鉸鏈一起被撞開,他右肩朝前衝進煙霧瀰漫的房間里。催淚瓦斯立刻攻擊他的雙眼。哈利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到地下室活板門,掀了開來,將第二罐催淚瓦斯丟進去,然後跑出屋外。他找到一池清水,跪了下來,這時他已鼻涕和眼淚齊流。他睜開雙眼,將頭埋進水池裡,盡量壓到深處,直到鼻子摩擦到石頭,如此浸洗了兩次。他的鼻子和上顎依然疼痛不已,但眼睛已能清楚地視物。他再度舉起手槍,指著小屋,等待又等待。

「出來啊!快出來,你這個賤人!」

但沒有人出來。

十五分鐘後,等煙霧不再從窗戶破洞里冒出來,哈利回到小屋前,踢開了門,一邊咳嗽,一邊朝屋內看了最後一眼。整座荒島已被霧氣所籠罩。猶如只靠儀器在天空飛行。靠!他媽的!

他朝遊艇走去,天色相當昏暗,他知道自己將會遭遇能見度不足的問題。他解開系船的繩索,走上甲板,抓住發動桿,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已經將近三十六小時沒睡覺了,而且自從清晨以來就沒吃東西,現在還搞得一身濕淋淋的,準備趕回卑爾根,兩手空空毫無斬獲。要是引擎敢不在第一次發動時就啟動,他一定會朝船身擊發點三八的鉛制子彈,然後游泳上岸。就在他準備將發動桿往前推的時候,他看見了她。

她就站在他前方通往下方船艙的樓梯上,冷冷地倚著門框,黑色洋裝外穿了一件灰色毛衣。

「手舉起來。」她命令道。

這句話聽起來十分幼稚,有如笑話一般,但指著他的左輪手槍不是笑話,接下來的威脅之語更不是笑話,「如果你不照我的話做,我就朝你的腹部開槍,哈利,這樣子彈會擊穿你的背部神經,讓你癱瘓,然後再往你的腦袋上補一槍。不過還是先從腹部開始好了……」

槍管朝下移動。

哈利放開舵輪和發動桿,舉起雙手。

「麻煩你後退。」她說。

她踏上台階,這時哈利看見了她眼中的微光,就和他們逮捕菲利普那晚還有他們在芬利斯酒館時,他看見的微光一模一樣。但現在她顫動的虹膜里躍動著火花。哈利往後退,直到船尾的座椅頂到雙腿。

「坐下。」卡翠娜說,關上引擎。

哈利重重坐下,坐在了釣竿上,感覺塑料椅墊上的水浸濕褲子。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問道。

哈利聳聳肩。

「別這樣,」她舉著手槍說,「滿足我的好奇心,哈利。」

「呃,」哈利答道,試著解讀她蒼白扭曲的臉龐。但這是未知的領域;眼前這女人的臉不屬於他所了解的那個卡翠娜,他原本還自以為了解她。

「每個人都有一套行為模式,」他聽見自己說,「每個人都有一套遊戲計畫。」

「原來如此,我的模式是什麼?」

「聲東擊西。」

「哦?」

哈利感覺到右夾克口袋裡左輪手槍的重量。他抬起臀部,移動釣竿,右手依然放在座椅上。

「你寫了一封信寄給我,署名是雪人,幾星期後就從容不迫地進了警署。你來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說哈根要我照顧你,可是哈根從來沒這麼說過。」

「目前為止都正確,還有呢?」

「你朝史德普家前面的運河裡丟下外套,然後朝屋頂的另一個方向逃跑,因此你的模式就是當你把手機放在朝東行駛的火車上,其實你會往西脫逃。」

「精彩,那我是怎麼脫逃的?」

「當然不是搭飛機,你知道警方一定會加強監視加勒莫恩機場。我猜你早在列車出發之前就把手機放在奧斯陸車站,然後到對面的巴士站,搭上往西行駛的早班巴士。我猜你一定把這段旅程拆成好幾段,一直換巴士。」

「我先搭諾托登直達車,」卡翠娜說,「再搭卑爾根巴士,在佛斯市下車買衣服,然後搭巴士到伊特勒安納村,再坐當地巴士到卑爾根,然後在薩扎里斯碼頭付錢請漁夫載我來這裡。猜得不錯嘛,哈利。」

「不是很難猜,我們兩個人很像。」

卡翠娜側過了頭:「既然你這麼確定,為什麼還一個人來?」

「我不是一個人來,穆勒尼森和他的手下正搭船過來。」

卡翠娜大笑。哈利移動他的手,朝夾克口袋靠近了些。

「我同意我們很像,哈利,可是提到說謊,我可比你強多了。」

哈利吞了口口水。他的手感覺冰冷,手指不聽使喚。「對,我確定說謊對你而言比較簡單,」哈利說,「就像殺人一樣。」

「哦?你現在看起來像是要把我殺了一樣,你的手離你的夾克口袋越來越近了。站起來,脫下夾克,慢慢來,然後丟到這裡來。」

哈利在肚裡咒罵,但仍乖乖照做。他的外套砰的一聲落在她面前。她的目光緊盯哈利,伸手抓起外套,丟到船外。

「反正你也該換一件新外套了。」她說。

「嗯,」哈利說,「你是說一件可以搭配我臉部正中央那根紅蘿蔔的外套嗎?」

卡翠娜的眼睛眨了兩下,哈利在她眼中似乎看見了困惑。

「聽著,卡翠娜,我是來這裡幫助你的,你需要協助。你生病了,卡翠娜,是你的疾病讓你殺了他們的。」

卡翠娜緩緩搖頭,她朝陸地指了指。

「我坐在船屋裡等你等了兩個小時,哈利,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我研究過你,哈利,你總是可以找到你要找的,這就是為什麼我選上你的原因。」

「選上我?」

「選上你去替我找出雪人,這就是為什麼我寄給你那封信。」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找雪人?你用不著找得太遠。」

她搖搖頭。「我試過了,哈利,我試了好多年。我知道我一個人一定辦不到,一定要你才行,只有你成功逮到過連環殺手。我需要哈利·霍勒。」她露出悲哀的微笑,「最後一個問題,哈利,你是怎麼發現我騙了你的?」

哈利在腦中想像自己最後的下場會是什麼,是額頭中彈?電切環伺候?還是出海死於溺斃?他吞了口口水。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感到恐懼,恐懼到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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