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十七章 開端

第二十日

亞菲·史德普第一次看見碧蒂·貝克是在奧斯陸的一個寒冷冬日,那天他在中心禮堂替一家公關公司舉辦的活動擔任講師。那次舉辦的是激勵研討會,通常企業會將他們疲憊不堪的員工送去這類研討會進行所謂的「充電」,也就是叫他們去聽課,好讓他們回來之後更賣命工作。根據史德普的經驗,來這種研討會擔任講師的都是些事業小有成就卻沒什麼創意的生意人、冷門運動項目的大型運動會金牌得主,或是將上山下山當成事業並分享經驗的登山家。這些人的共同點是聲稱他們的成功來自特別的意志力和鬥志,他們懂得激勵自己,而他們的故事應該可以激勵人心。

史德普是最後一個上台的講師,他總是要求主辦單位將他排在最後,這是他來講課的條件,這樣他就能遂行他貪婪的自我中心主義,痛斥其他講師,將他們分成上述三種類型,並將自己排在他們之上——他才是有原創經營理念的成功人士。他還說企業花在這種激勵研討會的錢其實都浪費了,因為坐在講台下的學員絕對不可能達到那種成功,因為他們都很幸運,缺少了激使在台上講課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邁向成功的不正常驅動力。他說他的驅動力來自父親缺乏感情,因此他不得不從其他人身上尋求愛和讚美。他原本應該可以成為演員或音樂家,只是他缺乏這方面的才華。

這時講台下的學員已從訝異轉為發笑,還有同情。史德普知道這些情緒最後終將提升為敬佩,因為他站在台上是那麼光芒萬丈,而他之所以散發光芒是因為他和其他人都知道,無論他怎麼說,他都是成功的,沒有人可以辯駁這一點。他強調幸運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他貶低自己的才幹,強調挪威企業常見的無能和懶散絕對可以讓凡人有出頭的機會。

最後他站在台上接受熱烈掌聲。

他面帶微笑,看著第一排的深發美女,後來他得知她名叫碧蒂。他一進場就注意到她。他知道細長雙腿和豐滿乳房的組合通常是硅膠隆乳的同義詞,但他並不反對女人整形。擦指甲油和隆乳,從根本上有何不同?熱烈掌聲敲擊著他的耳膜,他只是走下台,沿著第一排開始和學員一一握手。這是一種愚庸的姿態,美國總統都容許自己這樣做,但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他以惹惱別人為樂。他走到深發美女面前,只見她雙頰紅潤,熱烈地看著他。他握上她的手,她行了個屈膝禮,像是對皇室成員行禮。他感覺到自己的名片邊角刺痛手掌,因為他握手時將名片往她手心貼了上去。她則細看他手上是否戴了婚戒。

她的婚戒毫無光澤,她的右手小而蒼白,卻意外地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叫希薇亞·歐德森,」她說,臉上露出傻傻的微笑,「我好仰慕你,所以非要跟你握手不可。」

他就是這樣認識希薇亞的。那是個炎炎夏日,地點是她在奧斯陸開的那家「非洲風」小店。她的長相十分平庸,而且已婚。

史德普抬頭觀看非洲面具,問了幾個問題,緩和現場的尷尬情況。他自己是不覺得尷尬,但他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在希薇亞跟他握手時,臉色沉了下去。女子名叫瑪莉妲,不對,是叫瑪莉塔,她堅持要帶史德普來這家店看斑馬紋抱枕,因為瑪莉塔——還是瑪莉妲?——認為這些斑馬紋抱枕非常適合他們才剛離開不久的那張床,說他一定要買。他那張床上現在還殘留著幾根金色長髮,他暗暗記住必須將那幾根頭髮清理掉。

「斑馬紋的已經沒有了,」希薇亞說,「要不要看看這些?」

她走到窗邊的架子前;陽光照射在她的身體曲線上,他記得她的身材還不賴,但她的平凡褐發蓬鬆散亂且死氣沉沉。

「這是什麼?」那個名字以「瑪」字開頭的女子問。

「那是仿牛羚皮。」

「仿的?」瑪女哼了一聲,將金髮甩到肩膀後方,「等你們進斑馬皮的時候我們再來好了。」

「斑馬皮也是仿的呀。」希薇亞說,臉上的微笑像是在跟小朋友解釋說月亮不是吉士做的哦。

「原來如此,」女子說,紅艷艷的嘴唇做出刻薄的微笑,伸手挽住史德普的手臂,「謝謝你讓我們參觀。」

史德普不喜歡女子提出的這個出門買抱枕的主意,也不喜歡她向眾人炫耀他倆在一起,更不喜歡現在她挽住自己手臂的這個動作。走出店門時,她可能注意到史德普的不悅,總之她放開了手。他看了看錶。

「哦,」他說,「我還有個會要開。」

「不吃午餐了?」她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他,高明地掩飾心裡十分受傷。

「看看吧,我再打給你。」他說。

她打了電話給他。這時距離他站在禮堂舞台上只過了三十分鐘,他坐在計程車上,前方一輛掃雪機正把污穢的冰雪掃到路邊。

「我就坐在你面前,」她說,「我想謝謝你為我們上課。」

「希望我沒有看你看得太明顯。」他開心地高聲說,蓋過金屬刮擦柏油路面的聲音。

她咯咯輕笑。

「你今天晚上有事嗎?」他問道。

「呃,」她說,「都可以另作安排……」她的聲音很美,用詞很美。

之後的午後時光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他想像自己在走廊的五斗柜上干她,她的頭撞擊著他從柏林買來的德國視覺藝術家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的畫作。這段等待的時光總是最美好的。

八點鐘,她按下樓下門鈴。他站在玄關,聽著電梯的機械運轉聲在樓梯間回蕩,猶如上了膛的武器。一陣嗡鳴聲逐漸往上升起,血液在他下體里鼓動。

她出現在門口。他覺得臉上好像被摑了一掌。

「你是誰?」他說。

「史迪娜,」她說,胖嘟嘟的臉上除了微笑之外,還有一絲訝異蔓延開來,「我跟你通過電話……」

他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思索其中的可能性;他偶爾會被平庸且毫無魅力可言的女子激起性慾,但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勃起正在消退,於是打消這個念頭。

「抱歉,我一直找不到你,」他說,「我臨時得去開個會。」

「開會?」她說,一點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受傷。

「是緊急會議,看看吧,我會再打給你。」

他站在玄關,聽著外面的電梯門打開又關上,接著便開始大笑,直到他發覺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第一排的那個深發美女了。

一小時後他又見到了她。他在一家名叫「酒吧餐館」的餐廳獨自吃了午餐,這家餐廳取的名字十分符合餐廳的風格。他還去「神風」買了一套西裝,並且立刻穿上。他第二次經過非洲風的店門口。非洲風位於陰涼處,並未受到炙熱的陽光照射。第三次經過時,他走了進去。

「你又來了,這麼快?」希薇亞微笑道。

她就和一小時前一個人在這家涼爽陰暗的小店裡一模一樣。

「我喜歡那些抱枕。」他說。

「對,很優雅。」她說,撫摸著仿牛羚皮。

「你還有什麼可以給我看的嗎?」他說。

她一手叉腰,側過了頭。她知道他的意思,他心想,她聞得出來。

「要看你想看什麼。」她說。

他回答時聽見自己聲音發顫:「我想看你的屄。」

她讓他在裡頭的房間干她,甚至連店門都懶得鎖。

史德普幾乎立刻就高潮了,平庸且毫無魅力可言的女子偶爾會激起他強烈的性慾。

「我丈夫星期二和星期三會來看店,」他離開時她說,「星期四怎麼樣?」

「看看吧。」他說,看見自己在神風買的西裝已經弄髒了。

碧蒂打電話來時,雪花正在阿克爾港的辦公大樓之間慌亂地旋轉。

她說她認為他既然給了名片,就代表她可以打電話給他。

有時史德普會自問,他為什麼要有這些女人?要體驗這些快感?要發生這些性關係?因為這些性關係不過是要女性屈從的儀式罷了,他生命中體驗到的征服感難道還不夠多嗎?還是他害怕變老?他是不是認為插入這些女人可以從她們身上竊取一些青春?為什麼要這麼急,好像發狂似的?也許是因為他確定自己罹患了那種病,再過不久,他就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展現男性雄風。他不知道答案究竟是哪一個,再說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當天晚上,他就聽見碧蒂發出有如男人般的深沉呻吟聲,她的頭撞擊著他從柏林買來的格哈德·里希特畫作。

史德普射出帶有疾病基因的精液,這時店門的鈴鐺憤怒地響起,警告他們有人走進了非洲風。他想離開,但希薇亞咧嘴而笑,緊緊扣住他的臀部。他用力掙脫,拉起褲子。希薇亞滑下櫃檯,調整夏裙,身子一晃,彎過轉角,前去迎接客人。史德普急忙走到擺設裝飾品的架子前,背對店面,扣上褲門。他聽見背後傳來男子的聲音,頻頻道歉說來晚了,停車位很難找。希薇亞用尖銳的嗓音說他應該知道停車位不好找才對,暑假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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