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九章 電視

第十六日

隔天早上調查小組集合開會時,卡翠娜那份七人名單當中的六個已經清查完畢,只剩一個人尚未清查。

「亞菲·史德普?」侯勒姆和麥努斯同時發出疑問。卡翠娜默不作聲。

「好吧,」哈利說,「我跟孔恩律師通過電話,他清楚地表示史德普不想回答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或其他問題。我們可以逮捕史德普,但他完全有權利不發表任何意見。要是我們逮捕他,只不過是跟全天下昭告說雪人依然逍遙法外而已。重點在於史德普說的究竟是實話,還是他只是在演戲。」

「可是那麼有名的人會殺人嗎?」麥努斯做個鬼臉,「有誰聽過嗎?」

「O·J·辛普森(O.J.Simpson)、」侯勒姆說,「菲爾·斯佩克特 、馬文·蓋伊 的父親。」

「菲爾·斯佩克特是誰啊?」

「跟我說說你們的想法吧,」哈利說,「不用深思熟慮,想到什麼就說。史德普有什麼需要隱藏的嗎?侯勒姆?」

侯勒姆揉揉他腮邊的肉排形鬢胡:「他不肯正面回答費列森死亡的時候他在哪裡,的確可疑。」

「布萊特?」

「我認為史德普只是覺得自己被懷疑很有趣而已,對他的雜誌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相反的是這件事正好強化了《自由雜誌》那種局外人的形象,史德普就好像偉大的烈士獨自對抗輿論的洪流。」

「我同意,」侯勒姆說,「我靠邊站,他如果有罪的話不可能冒這種風險,他圖謀的一定是獨家新聞。」

「史卡勒?」哈利問。

「他在虛張聲勢,這些根本都是胡扯,有人真的了解媒體和言論自由這種東西嗎?」

沒人回答。

「好吧,」哈利說,「假設多數人的看法是正確的,他說的是實話,那我們就應該儘快把他剔除,繼續調查其他線索。我們可以想到費列森死亡時有什麼人可能跟史德普在一起嗎?」

「想不出來,」卡翠娜說,「我打電話問過一個我認識的女性友人,她在自由雜誌社上班,她說史德普在閑暇時間並不勤於社交,多半都獨自待在阿爾克港的那間房子里,當然女人除外。」

哈利看著卡翠娜,聯想到過度熱心的學生,總是搶先老師一步。

「兩個以上的女人嗎?」

「據我這個朋友說,史德普一向喜歡招蜂引蝶,而且惡名昭彰。就在她拒絕他進一步求歡之後,他直截了當告訴她說她不夠格當記者,應該轉換跑道。」

「這個表裡不一的王八蛋。」麥努斯不屑地說。

「她跟你有同樣的看法,」卡翠娜說,「但事實上她真的是個爛記者。」

侯勒姆和哈利爆出大笑。

「去問你這個朋友能不能列出史德普的情人名單,」哈利說,站了起來,「然後再打電話去問雜誌社員工同樣的問題,我要他覺得我們緊迫盯人。去幹活吧!」

「那你呢?」卡翠娜問,並未移動。

「我?」

「你沒跟我們說你覺得史德普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這個嘛,」哈利微微一笑,「他講的話絕對不是句句屬實。」

其他三人看著他。

「他說他不記得他跟費列森的最後一通電話說過些什麼。」

「然後呢?」

「如果你發現昨天跟你通過電話的人是連環殺手,而且還自殺了,你會不會立刻仔細回想你們的對話,問自己有沒有察覺到什麼?」

卡翠娜緩緩點頭。

「我納悶的另一件事是雪人寄一封信叫我去找他,」哈利說,「也就是說他應該早就料到我會去追查他,可是我一接近,他怎麼就立刻急著脫身,設下騙局,要我們以為費列森是雪人?」

「說不定他老早就這樣計畫好了,」卡翠娜說,「說不定他跟費列森宿怨未了,早就有意栽贓,打一開始就這樣引導你。」

「又或者他想藉由這件事來打擊你,」侯勒姆提出看法,「逼迫你犯錯,然後在一旁安靜地享受勝利。」

「得了吧,」麥努斯不以為然地說,「你說的好像雪人跟哈利之間有什麼個人仇恨似的。」

另外三人沉默地看著他。

麥努斯眉頭一皺:「真的有嗎?」

哈利從衣架上拿起他的夾克:「卡翠娜,我要你再去找包格希一次,就說我們有搜查令,可以查看患者病歷,出事的話責任我來扛,看你能不能挖出什麼關於史德普的事來。我要走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提維塔區的那個女人,」侯勒姆說,「卡米拉·羅西斯,她依然下落不明。」

「你去查一下,侯勒姆。」

「你要去幹嗎?」麥努斯問。

哈利微微一笑:「去學打撲克牌。」

哈利站在維格蘭廣場上唯一一棟公寓的六樓、崔斯可家門前,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奧索普鄉每個人都度假去了,在按過所有其他人家的門鈴後,這是最後的去處、絕望的行動。本名叫阿斯比·崔斯卓的崔斯可打開門,綳著一張臉看著哈利,因為他跟小時候一樣知道,哈利來找他純粹是因為別無他法可想。

崔斯可家的大門直通三十平方米的空間,說好聽點,這叫作有開放式廚房的起居空間;說難聽點,這叫作套房。房裡的惡臭令人避之唯恐不及,那是細菌滋生在潮濕腳掌和污濁空氣中所產生的氣味,挪威語稱之為T?fis,意思是「腳趾放的屁」。崔斯可那雙容易流汗的雙腳遺傳自父親,他的綽號「崔斯可」也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崔斯可的挪威文為Tresko,意思是木鞋,他經常穿這種四不像的鞋子,以為木頭會吸收他的腳臭。

崔斯可的腳臭如果有什麼優點可言,就是它掩蓋了水槽里堆積如山的未洗餐具的氣味、滿溢出來的煙灰缸的氣味、吸飽汗水掛在椅背上晾乾的T恤的氣味。哈利忽然想到在拉斯韋加斯世界撲克冠軍錦標賽總決賽上,崔斯可過關斬將時,他那雙汗津津的腳掌很可能將對手一個個都給逼瘋了。

「好久不見。」崔斯可說。

「對啊,很高興你有時間見我。」

崔斯可大笑,彷彿哈利說了個笑話。哈利不想在這間套房裡多待片刻,直接切入正題。

「為什麼打撲克牌只是在分辨對手是不是說謊?」

崔斯可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哈利直接跳過寒暄的部分。

「大家都認為撲克牌跟統計數據或概率有關,可是一旦你打到最高階,面對的每一位選手都對概率了如指掌,那麼戰爭就變成在別的地方開打。一流高手之所以能勝出是因為他們有能力讀出其他選手的心思。在我前往賭城之前,我就知道跟我較量的會是一流高手。我家的衛星電視可以收看博弈頻道播出的高手賽事,我把賽事錄下來,仔細研究每個選手虛張聲勢的行為,用慢動作播放,記錄他們臉上最細微的變化、他們的言行舉止、重複的動作。我研究一段時間之後,發現了某些重複出現的行為,比如說有個選手會搔右鼻孔,有個選手會撫摸牌背。離開挪威的時候,我有把握自己會贏,結果慘的是我有個更明顯的習慣:臉部會抽搐。」

崔斯可的陰森笑聲聽起來彷彿啜泣,連他那軟趴趴的身體也為之震動。

「如果我找一個人來訊問,你可以分辨出他是不是在說謊嗎?」

崔斯可搖搖頭:「沒那麼簡單。第一,我需要錄像。第二,我必須看到牌面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虛張聲勢,然後我才能倒帶,分析他唬人時會出現什麼異常的行為。這是不是有點像校準測謊機?開始測謊之前,你會先叫受測者說一些顯然為真實的事,像是他的名字,然後再叫他說一些顯然為謊言的事,之後你看報表才有參考的基準。」

「顯然為真實的事,」哈利喃喃地說,「還有顯然為謊言的事,錄成影片。」

「不過呢,就像我在電話里說的,我什麼都沒辦法保證。」

哈利在痛苦之屋找到貝雅特·隆恩,她在搶案組工作時,在這個房間里花費最多時間。痛苦之屋是個沒有窗戶的辦公室,裡頭擺滿各類器材,可以查看和剪輯閉路電視影片,放大影像,辨識粒狀影像中的人物或模糊電話錄音中的聲音。如今貝雅特已晉陞為鑒識中心主任,而且正在請產假。

機器發出吱吱聲,噴出的熱氣令她蒼白且幾乎透明的臉頰泛起紅暈。

「嗨。」哈利說著,讓鐵門在他身後關上。

嬌小靈敏的貝雅特站起來跟他抱了抱,兩人都覺得有點不自在。

「你變瘦了。」她說。

哈利聳聳肩:「一切……都還好嗎?」

「克雷格該睡的時候睡,該吃的時候吃,幾乎都不哭鬧,」她微笑說,「現在對我來說他就是全世界。」

哈利覺得該說些關於哈福森的話,表示他沒遺忘,但找不到適當的話語。貝雅特似乎明白,反過來問他好不好。

「很好、不錯、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