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五章 數字8

第九日

晚上八點,路人走在格蘭斯萊達街上,可以看見奧斯陸警署六樓依然燈火通明。

K1會議室里,侯勒姆、麥努斯、艾斯本、哈根和總警司坐在哈利面前。這時距離他們在芬島發現拉夫妥的屍體已過了六小時,距離哈利從卑爾根打電話回奧斯陸召開會議,再駕車前往機場已過了四小時。

哈利彙報他們發現屍體。卑爾根警方將犯罪現場的照片用電子郵件寄來,哈利將照片拿給總警司看,即使是總警司,看了照片都不寒而慄。

「驗屍報告還沒出來,」哈利說,「不過死因很明顯,他的嘴巴被塞入槍管,子彈穿過上顎,從後腦穿出。第一現場就是陳屍處,卑爾根的警察在儲藏室的牆壁上發現了子彈。」

「血跡和腦漿呢?」麥努斯問。

「沒有發現。」哈利說。

「都經過這麼多年了,」艾斯本說,「老鼠、昆蟲……」

「可能還有殘餘物,」哈利說,「可是我跟病理學家談過了,並且達成共識,我們認為拉夫妥可能提供協助,讓現場不會搞得一團糟。」

「什麼?」麥努斯說。

「啊!」艾斯本相當驚愕。

麥努斯似乎恍然大悟,同時因為心生恐懼而垮下了臉,「哦,我的天啊……」

「抱歉,」哈根說,「可以跟我解釋你們在說什麼嗎?」

「有時候我們會在自殺案件里看見這種情況,」哈利說,「可憐的死者在開槍前先吸出了槍管里的空氣,槍管變成真空之後可以讓現場……」哈利找尋適當的說法,「……比較不容易弄髒。也就是說,拉夫妥可能被要求吸出槍管里的空氣。」

艾斯本搖搖頭:「像拉夫妥這樣的警察,一定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吧。」

哈根臉色發白:「可是要怎麼……要怎麼樣才能讓一個人自願吸出……」

「兇手可能給了他選擇,」哈利提出看法,「可能有比朝嘴巴里開槍更可怕的死法。」眾人因為這句話而大受衝擊,陷入沉默。哈利讓靜默填滿整個空間,才繼續往下說。

「目前為止我們一直沒找到失蹤者的屍體,拉夫妥的屍體也是被藏了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家人都不去那間小屋,他的屍體應該早就被發現才對,這讓我相信拉夫妥並不在兇手的殺人計畫中。」

「你認為兇手是連環殺手?」總警司的語氣不帶輕蔑意味,只是想獲得確認。

哈利點點頭。

「如果拉夫妥不在所謂的殺人計畫中,那兇手殺害他的動機是什麼?」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當一個警探遇害,我們自然而然會覺得是因為他對兇手構成威脅。」

艾斯本咳了一聲:「有時候屍體被對待的方式也可以告訴我們殺人動機,比如說,在這件案子里,紅蘿蔔取代了鼻子,也就是說,兇手把拇指放在鼻子上對著我們。」

「他在嘲笑我們?」哈根問。

「會不會是要我們不要多管閑事?」侯勒姆遲疑地說。

「沒錯!」哈根喊道,「警告其他人不要靠得太近。」

總警司垂下頭,斜眼看著哈利:「那縫起嘴巴呢?」

「傳達的信息是:閉上你的嘴。」麥努斯得意地說。

「沒錯!」哈根高聲說,「如果拉夫妥是個貪腐的警察,那兇手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是他的同夥,而拉夫妥威脅說要揭發他。」

眾人望向哈利,哈利對這些說法不置可否。

「怎麼樣?」總警司咆哮道。

「你們說的當然可能都對,」哈利說,「但我認為兇手想傳達的信息只是雪人去過那裡,而且他喜歡堆雪人,就這樣而已。」

眾人快速交換眼色,但無人提出異議。

「我們手上還有另一個問題,」哈利說,「目前卑爾根警方已發出聲明說芬島發現一名死者,僅此而已,我請他們暫時保留細節兩天不要公布,讓我們趁雪人還不知道拉夫妥的屍體被發現之前尋找線索。遺憾的是實在不太可能爭取到兩天時間,沒有一家警局能把消息封鎖得密不透風。」

「明天一早拉夫妥的名字就會出現在媒體上,」艾斯本說,「我認識《卑爾根時報》和《卑爾根日報》的人。」

「不對,」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TV2夜間新聞今天晚上就會播報這則命案新聞,他們不只會指名道姓,還會提到命案現場的細節以及命案跟雪人的關聯。」

眾人紛紛回頭。卡翠娜·布萊特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但看在哈利眼裡,卡翠娜的臉色已不像她駕船離開芬島時那樣蒼白。當時卡翠娜先行離去,留下他獨自等待卑爾根警方來到。

「你認識TV2的人?」艾斯本問,斜嘴而笑。

「不是,」卡翠娜說著,坐了下來,「我知道卑爾根警署的運作方式。」

「你跑哪裡去了,布萊特?」哈根問道,「你離開了好幾個小時。」

卡翠娜瞥了哈利一眼,哈利對她非常輕地點了點頭,清了清喉嚨:「布萊特去辦幾件我交代的事。」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說來聽聽,布萊特。」

「這不必拿出來討論。」哈利說。

「我只是好奇而已。」哈根執意道。

媽的,你這位紙上談兵先生、準時先生、簡報先生,哈利心想,你就不能放過她嗎?難道你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心情還沒平復嗎?你自己看照片時不也臉色發白?她就算是跑回家拋開一切小睡一下,那又怎樣?現在她不是回來了嗎?你應該拍拍她肩膀才對,而不是當著同事的面羞辱她。這些話大聲且清楚地流過哈利腦際,他試著和哈根目光相對,用眼神告訴他。

「怎麼樣,布萊特?」

「我去查了幾件事。」卡翠娜抬起下巴說。

「原來如此,比如說……?」

「比如說當萊拉·奧森遇害以及歐妮·黑德蘭和拉夫妥失蹤的時候,費列森還在念醫學院。」

「這有關聯嗎?」總警司問。

「有關聯,」卡翠娜說,「因為他念的是卑爾根大學。」

K1會議室陷入靜默。

「醫學院學生?」總警司望向哈利。

「為什麼不可能?」哈利說,「後來他選擇整形外科,他說他喜歡雕塑別人的容貌。」

「我查過他當實習醫生受訓和後來工作的地方,」卡翠娜說,「這些地方不符合據信已喪生在雪人手下的女性的失蹤地點,不過年輕的醫生時常會到處旅行、參加會議或短期外派。」

「可惜孔恩那傢伙不讓我們訊問費列森。」麥努斯說。

「沒關係,」哈利說,「我們會逮捕費列森的。」

「用什麼罪名?」哈根說,「因為他在卑爾根念過書嗎?」

「因為他企圖和未成年兒童進行性交易。」

「有什麼證據?」總警司問。

「我們有證人:萊昂旅館的老闆。我們也有照片證明費列森去過萊昂旅館。」

「我很不想潑冷水,」艾斯本說,「可是我知道萊昂旅館那個老闆,他絕對不可能出面指認的。這個罪名沒辦法成立,最後你一定得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釋放他。」

「我知道,」哈利說,看了看錶,計算駕車到比格迪半島需要多久時間,「一個人在二十四小時內可以供出來的事可是多到令人意外。」

哈利又按了一次門鈴,覺得眼前這個情境彷彿兒時暑假:大家都出去玩了,只有他一個人被留在奧普索鄉。當他站在愛斯坦家門口或其他人家門口按門鈴時,心裡總是盼望奇蹟出現:有人在家,他們沒去哈爾登市找祖母,或去頌恩鎮的小屋,或去丹麥露營。他再度按下門鈴,直到他知道可能性只剩下一種:崔斯可。他和愛斯坦從不跟崔斯可玩,但崔斯可依然陰魂不散纏著他們,等候他們改變心意,暫時接受他,讓他脫離受冷落的處境。崔斯可一定是特別相中哈利和愛斯坦,因為他們不是最紅的人物,崔斯可認為如果要加入團體的話,他們的可能性最大。現在崔斯可的機會來了,因為鎮上小朋友只剩他而已;而且哈利知道崔斯可總是在家,因為他家沒錢出遊,他也沒有其他可以一起玩的朋友。

哈利聽見門內傳來拖鞋的曳步聲,大門打開了一條縫。只見門內那女子的臉龐亮了起來,就跟崔斯可的母親臉龐亮了起來一樣,因為她看見了哈利。她沒邀請哈利進門,只是呼喚崔斯可,回屋內找他,責罵他一頓,替他胡亂套上醜陋的連帽外套,將他推到門外的台階上,讓他站在那裡悶悶不樂地看著哈利。哈利知道崔斯可心裡明白。他們朝小攤販走去時,哈利感覺得到崔斯可默然的憎厭,但是沒關係,起碼可以打發時間。

「伊達不在家,」費列森太太說,「你要不要進來等他?他說他只是開車出去兜兜風。」

哈利搖搖頭,不知道費列森太太是否看見他身後的街道上,比格迪半島的黑夜透著一抹藍光。一定是麥努斯打開了藍色警示燈,那個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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