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 對話

第七日

「有個緝毒組警探認得他,」麥努斯說,「我把費列森的照片拿給他看,他就說他在船運街和托布街的十字路口看到過費列森幾次。」

「那個十字路口有什麼?」哈根問,他堅持要參加周一早晨在哈利辦公室舉行的會議。

麥努斯看著他,面露遲疑之色,想看看隊長哈根是否在開玩笑。

「那裡有毒販、妓女、嫖客,」麥努斯說,「我們把這些人逐出布拉達廣場以後,那個十字路口就變成了新的熱門聚集場所。」

「只有那裡嗎?」哈根問,努了努下巴,「有人跟我說這些非法勾當日益蔓延了。」

「那裡像是個中心,」麥努斯說,「當然在其他地方也看得見他們的蹤影,比如證券交易所、挪威銀行、奧斯陸現代美術館、老羅根音樂廳、差傳會咖啡館……」哈利大聲打了個哈欠,麥努斯立刻住口。

「抱歉,」哈利道歉,「這個周末很累。請繼續。」

「那個警探不記得看到過費列森買毒品,只記得費列森是萊昂旅館的常客。」

這時卡翠娜走進門來,穿著有點邋遢,臉色蒼白,眼睛眯成一條細縫,但仍以活潑的卑爾根問候方式跟大家打招呼,然後在辦公室里找尋空位。侯勒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朝她揮了揮手,自己另找別的椅子。

「船運街的萊昂旅館?」哈根問道,「那是販賣毒品的地方嗎?」

「很有可能,」麥努斯說,「可是我見過很多黑人妓女走進那裡,所以那裡可能是所謂的按摩店。」

「完全不是那樣,」卡翠娜說,背對大家,將外套掛上衣帽架,「按摩店是室內市場的一部分,現在是越南人的天下,越南人只在郊區的低端住宅區開業,用的是亞裔女人,和非洲人的露天市場保持距離。」

「我好像在萊昂旅館外面看過廉價客房的廣告,」哈利說,「一晚四百克朗。」

「沒錯,」卡翠娜說,「檯面上他們的房間是以天計費,實際上是以小時計,賺的是黑錢。客人通常都不會要收據,而錢賺得最多的旅館老闆卻像是漂白過一樣,表面上是正派經營。」

「見解真是精闢,」麥努斯對哈根笑了笑,「沒想到卑爾根性犯罪小組竟然對奧斯陸妓院了如指掌。」

「這種事到哪裡都差不多,」卡翠娜說,「要不要賭賭看我說得對不對?」

「旅館老闆是巴基斯坦人,」麥努斯說,「我賭兩百克朗。」

「賭了。」

「好吧,」哈利說,拍了拍手,「那我們還坐在這裡幹嗎?」

萊昂旅館的老闆名叫布勒·韓森,來自挪威東部的索勒地區,身上的灰白膚色宛如地上的泥雪——泥雪是被所謂「房客」的鞋底帶進來的,留在櫃檯前磨損了的拼花地板上。櫃檯上方有個標誌用黑色文字寫著「接待貴台」,這裡的房客和韓森對更正錯字都不感興趣,因此韓森盤下萊昂旅館這四年來,這個寫錯字的標誌一直留在那裡,無人提出疑義。韓森原本在瑞典四處旅行,販賣《聖經》,並在史維松海灣嘗試做起二手色情片的邊境貿易生意,因此他說話的調調如同舞曲樂手和傳教士的混種。他就是在史維松海灣遇見娜塔莎的,娜塔莎是俄裔艷舞女郎,兩人費了好大工夫才逃離她俄裔經紀人的魔掌。娜塔莎取了個新名字,現在跟韓森一起住在奧斯陸。韓森從三個塞爾維亞人手中盤下萊昂旅館,那三個塞爾維亞人因為諸多原因而無法繼續居留於挪威。韓森延續他們的經營模式——因為沒有改變的理由,他繼續做旅館生意,提供休息的服務——這裡的客人住房時間多半很短。旅館通常收現,客人對客房質量和維護狀態也不太要求。這是樁好生意,他不想失去,因此他不喜歡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那兩個人,尤其不喜歡他們的證件。

高大的平頭男子在櫃檯上放了一張照片,「見過這個男人嗎?」

韓森搖搖頭,不禁鬆了口氣,原來他們要找的人不是他。

「你確定?」平頭男子說,將手肘放在櫃檯上,傾身向前。

韓森又看了看那張照片,心想剛才應該仔細看一下他們的證件才對,因為眼前這傢伙看起來比較像是在街上廝混的毒蟲而不像警察,而且他後面那個女人也不像警察。的確,她有種冷酷的神態,一種妓女的神態,但她其他部分是淑女,全身上下都是。假如她去找一個不壓榨她的皮條客來幫她拉生意,賺的錢少說會是目前薪水的五倍。

「我們知道你這裡開的是妓院。」男警察說。

「我經營的是正派旅館,每一種證照都有,你要看嗎?」韓森指了指接待區後方的小辦公室。

男警察搖搖頭:「你把房間租給妓女和嫖客使用,這樣做是違法的。」

「你聽好,」韓森說,吞了口口水——這段對話已朝他所害怕的方向發展,「只要房客付我錢,他們要在房間里幹什麼我管不著。」

「可是我管得著,」男警察壓低嗓音說,「你再仔細看清楚點。」

韓森又看了一次。照片一定是多年前拍的,因為照片中的人看起來十分年輕,而且無憂無慮,看不出一絲絕望或苦惱。

「我查過,賣淫在挪威不犯法。」韓森說。

「對,」男警察說,「但是開妓院違法。」

韓森努力做出憤慨的表情。

「你知道,根據規定,警察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來檢查旅館有沒有遵守旅館業法規的規定,」男警察說,「比如說檢查每個房間的逃生口,以免發生火災。」

「還有旅館是否提交外國房客登記表。」男警察繼續補充道。

「旅館還要準備傳真機,讓警方詢問房客的相關問題。」

「還有增值營業稅的賬目。」

韓森有些站立不穩。接著男警察揮出了擊倒性的一拳。

「我們正在考慮派詐騙緝查處的人來查你的賬,尋找特定房客,我們的卧底警員最近幾個禮拜都看到這個特定房客在這裡進出。」

韓森覺得反胃。娜塔莎。房貸。他一想到自己又得在冰寒漆黑的冬夜,踏在不熟悉的樓梯上,腋下夾著《聖經》,就覺得恐慌即將來襲。

「也可能我們不會這樣做,」男警察說,「這只不過是優先順序的問題,以及如何運用警方有限資源的問題。你說是不是,布萊特?」

女警察點了點頭。

「他每兩個星期會來一次,」韓森說,「每次都開同一個房間,然後待一整個晚上。」

「一整個晚上?」

「他有好幾個訪客。」

「黑人還是白人?」女警察問。

「黑人,只有黑人。」

「幾個?」

「我不知道,每次都不太一樣,可能八個,也可能十二個。」

「同時嗎?」女警察驚訝地說。

「不是,來的人會有變動,有些是兩個人一起來的,她們在街上通常都是兩個人一起搭檔。」

「天啊。」男警察說。

「他用什麼名字住房?」

「我不記得了。」

「可是房客簿里查得到對不對?賬目里也查得到?」

韓森身穿亮面西裝外套,裡頭的襯衫背部已被汗水濕透,「那些來找他的女人都叫他懷特醫生。」

「醫生?」

「跟我沒有關係哦,他……」韓森心下躊躇,他既不想讓自己說得太多,同時又想表現出願意合作的樣子,況且這個客人的生意看來已別想再做了。「他都會提一個醫生用的大包,總是要求……多給他浴巾。」

「哦,」女警察說,「聽起來有點詭異。你清理房間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血跡?」

韓森默然不答。

「如果你真的會清理房間的話。」男警察加以更正,「怎麼樣?」

韓森嘆了口氣:「不是很多,不會比……」他頓了頓。

「比平常多?」女警察以諷刺的口氣問道。

「我不認為他傷害了她們。」韓森遲疑地說,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怎麼說?」男警察厲聲問道。

韓森聳聳肩:「不然她們就不會再來了。」

「來的只有女人?」

韓森點點頭。但那男警察一定察覺到了什麼,也許是他緊繃的頸部肌肉,也許是他充血的眼角膜出現些微抖動。

「有沒有男人來?」警察問。

韓森搖搖頭。

「年輕男孩?」女警察問,她顯然跟那警察一樣嗅到了什麼。

韓森又搖搖頭,但搖頭之前他的腦中必須做出選擇,因此出現極細微的延遲。

「小孩,」男警察說,壓低額頭彷彿準備進攻,「他帶小孩來過嗎?」

「沒有!」韓森大吼,全身冷汗直冒,「這我不允許!我有我的底線。只有兩次……他們也沒進來,我把他們都趕回街上去了!」

「非裔小孩?」男警察問。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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