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巴士背對著若狹灣,沿著山嶺間的小路,不斷搖晃著向前駛去。

在甘地一行三人座位中間的走道上,一個黑色的大包也不停搖晃著。眼見甘地一副茫茫然的表情,打著瞌睡,任由身體隨著巴士搖晃而擺動的模樣,美保子不禁焦急地說:「老師呀,那個叫力井的人對這次的斷食似乎充滿了戒心。可是他剛看到沒見過幾次面的老師,就立刻請您見證這次斷食。您不覺得很難理解嗎?」

「但是……那個人聽了我的演講之後,很佩服我……」

「老師,力井說的話,你全都相信嗎?」

「不,我並沒有全盤相信,覺得多少有些詭異和可疑的地方;而在美保子你告訴我胡泉瑠璃子的事情之後,我更是覺得奇妙到了極點。」

「當力井說出她名字的那一瞬間,我考慮到海尻的立場,所以沒能說些什麼;不過,老師您對此作何解釋?」

「……這個嘛,瑠璃子小姐往生的地點,是在惟靈醫院,所以如果說是華聖的一聲令下,開出了偽造的死亡通知書,也不是全無可能。」

「這種事要是被公之於世的話,那可就嚴重了吧?就連華聖也難逃其責呀!」

「據我想,他們早就已經提前做好對策了——譬如說,死掉的是同名同姓的胡泉瑠璃子之類的——不對,他們的說辭恐怕不會這麼世俗……」

「那,我在美術館看到的胡泉瑠璃子呢?」

「……她有腳嗎?」

「雖然她當時人在櫃檯里,我看不到她的腳,但我看到她在走路。」

「那應該是她本人吧!」

「可是美術館的販賣部的店員卻又說『絕對沒有那個人存在』呀!」

「只是個店員說的吧?那種小事,只要華聖一聲令下……」

「老師只要想不到該怎麼解釋下去,就馬上搬出這句話呢!」

「這樣最方便啊。」甘地露出尷尬的表情。

「那,清林寺忠茂又怎麼說?」

「啊……那個回老家福島去吃喜酒,卻碰上家裡後山山崩,一家六口全都被活埋的人呀?」

「是啊,那個清林寺這次也在第二代教主候選人的行列之中喔!」

「這個人就好解釋了。他們一家連屋帶人都被埋在土石下面,到現在都還沒被挖出來,所以,我們可以馬上得出答案,那就是:他們一家人根本從頭到尾就不在家。」

「在天災當中逃過一劫,竟然不出面宣布自己活著?」

「之所以如此,緣故嘛……美保子小妹,你這樣問我的話,我在這裡也只能說,自己對此同感困惑、很難理解。話說回來,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會放不下這件事,甚至想要一起參加斷食,對吧?」

車來到一個急轉彎,速度慢了下來。

「老師,講會的會員都在傳說,華上人已經讓清林寺日聖起死回生了呢!」

「這恐怕也反映了會員的期望吧!若是決定清林寺日聖出任第二代教主,那麼桂葉華聖就一定要讓大家看到她最後的奇蹟——那就是,她為了讓清林寺成為第二代教主,將他的靈魂喚回,讓他起死回生。」

「倘若換成是胡泉瑠璃子當上第二代教主,也可以做同樣的解釋呢!」

「完全正確。這個世界上,就有這種為了想要創造奇蹟,即使花下大把鈔票和精力,也在所不惜的人呀!」

「那,美鳥那那的情況又如何呢?」

「嗯……你之前說過,你是在那個叫鷹狩的人房間里看到的名單,對吧?照你的想法,那就是這次斷食會的會員名單嗎?」

「老師,不是『斷食會』喔!力井先生說過,正確名稱應該叫做『日一天會』才對吧!」

「對對,他說被媒體追得很煩,所以才取了一個別的名稱。命名原由是因為天上只有一個太陽,而那個太陽就是即將誕生的第二代華聖。」

「依照力井先生的說法,日一天會的會員共有七位,而我看到的名單也是七個人。這應該很難說是偶然的巧合吧?」

「確實是。」

「在名單當中,就我所知,清林寺忠茂、胡泉瑠璃子、美鳥那那、六鄉藍子都已經被認定死亡了。還有一位小豐田信江,目前則是失蹤狀態。關於這件事,您怎麼看?」

「……但是在這場斷食比賽里,留到最後的並不一定是那兩位候選人。」

「這是為了預防那兩個人都撐不下去而做的準備嗎?果然華聖還是想創造奇蹟呢!」

「現階段看起來,這樣想也是很自然的。」

「對呀。我雖然不太清楚鷹狩這個人,但從他的房間看來,總給人一種花花公子的感覺;力井這個人則很愛喝酒,我想他應該一開始就會撐不住吧。」

甘地陷入了一陣沉思,但隨即就又恢複了悠然的表情。「反正到會場之後,事情應該就會慢慢明朗了。不過,比起日一天會的斷食,倒是另一件事讓我更關心——就是之前在恐山拿到的《幸福之書》。不動丸,你查到任何關於這本書的信息嗎?」

不動丸晃動著他那如小山般的身軀說;「有。我昨天去了東京一趟,查到了很多事。但是因為時間太趕了,所以沒能查出這本書的製作者。」

「沒關係。請你先報告一下目前查到的內容。」

「首先,我發現那本《幸福之書》的版權頁內容和事實有出入,它並不是惟靈講會發行的刊物。」

「嗯嗯,關於這點,跟美保子從那個叫海尻的人那裡所聽來的信息一致。」

「講會除了有出版局之外,還有印刷工廠。從講會的宣教書籍,到講會的報紙、會報、學校的教科書,還有一種叫『御靈』的靈符等等,所有講會的刊物,都是在這個印刷工廠印製的。然而,只有這本書,不是在那個印刷工廠印製的。」

「然後呢?」

「我把那本書拿給一位專家看過之後,專家從書的內文印刷特色,幫我找到了製版的公司;我循著這條線繼續追溯,終於找到了印刷這本書的出版社。那家出版社名叫『青蘭社』,位於神田某家中華大飯店所在地的五樓,是一家專做個人出版的小公司。我和那家公司的總編——一個叫做磯明的人見了面。起初,那個豬頭口風還很緊,不過當我或多或少用了一點威脅之後,他當場就招供了。」

「說『招供』未免太誇張了吧!那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說接到出版那本書的訂單,是在今年的六月。在電話里跟出版社溝通的,是一個講話語氣很爽朗的男士,但拿原稿到出版社的,卻是一位自稱只是兼職打工的中年豐滿女性,而這位女士對於委託人的詳細信息,也是一無所知。」

「看來還真是計畫周密呢!」

「在那之後,也都一直是那位女士在跑腿,委託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女士拿來的原稿都是用打字機打的,每頁的行數和每行的字數,也都已經編排得妥妥噹噹。委託人要求我們,必須按照那樣的形式製成書。」

「……不過,應該沒有那麼順利就製成書吧?」

「不愧是師父,真是料事如神哪!據說在製作的過程當中,出版社和委託人曾經有兩次意見相左,第一次是出現在校對的階段。」

「這我可以想像得出,應該是用字不妥之類吧,不動丸?就是說,在某處以漢字形式出現的字,到別的地方卻變成假名。但委託人最後應該是不顧出版社的建議,執意要出版社不能對原稿加以修改,就以原貌制書出版,對吧?」

「沒錯。不過在這種自費出書的客人當中,有時候就是會出現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磯明也理解這一點,所以這個部分,出版社就按照委託人的意見讓步了。然而,等到原稿製成了書,讓打工的女士帶樣本回去之後,委託人又不滿意了。」

「……這次又是什麼事?」

「是紙的問題。那本書只有兩百多頁,以口袋本的標準來看是稍嫌薄了一點;委託人對這點相當不滿意,要求要做得更有分量、更厚重一點。於是,磯明連續找了幾種紙張樣本讓那位女士帶回去,可是委託人都不滿意。」

「嗯、嗯。」

「結果,無論怎麼談都沒有達成共識,最後委託人乾脆說要自己找紙。有一天,那位女士氣喘吁吁地跑來,將委託人找的紙搬到了青蘭社來。」

「這還真不尋常呀!」

「磯明也說『這太不尋常了』。他說,他做出版這麼多年,第一次碰到這種事。」

「……結果,那是什麼紙?」

「據說是種比一般書本的紙來得厚,沒有光澤,感覺介於國產紙與進口紙之間的紙。」

「最後還是用那種紙制書了吧?」

「嗯。最後來拿成品的,也是那位女士。出版的費用全都依據當初的報價。還好,雖然委託人要求出版社再無理的事都得照辦,但倒是沒有小氣到說要把紙的費用扣掉;對青蘭社來說,他們算是白白賺到那筆紙的費用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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