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肖國雄案件審理的第二天,全國的各大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報道了這起案件。

肖國雄並不知道自己最終是否會被定罪,他雖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和專業知識,但他無法預判也不想去預判這個結局,因為有時事情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但他相信通過自身的事件,可以促使社會更多地去關注刑辯律師面臨的艱難處境,當律師辯護權不保之時,誰來為刑辯律師把持權利的底線?當然他也並不怕自己會被判刑,如果判了,就會被吊銷律師資格,沒有了律師資格,刑滿之後他可以去做很多事情,當然也還可以繼續發揮他自己的專長,雖不再以律師的身份,但仍可以為律師的刑辯事業吶喊助威,繼續前行,突擊一條通往光明之路。「我以我血薦軒轅」,想到出自魯迅《自題小像》的這句詩,他笑了。

他甘願笑對自己人生的起伏。肖國雄是這樣的人,多年律師職業生涯的磨礪,讓他有了強大的心理承受這一切。

庭審後的這幾天,他也想了許多,當然更多的是與自己有關的這起案件。他也能想像得出,他的案件在整個社會所引起的巨大風波。

媒體的採訪紛至沓來,但他只接受南濱當地一家的新聞媒體的採訪,他對記者說:「非常感謝社會對這個事件的關注。因為,對這個事件的關注,就是對中國法治的關注。」

他坦然地接受自己現時的處境。他知道這是一個無法接受但必須接受的現實。他也終於可以不再接受當事人的委託而四處奔波,過著在他看來是「帶著鐐銬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靜下心來,思索那些自己一直不斷在思索的刑辯律師之價值和理念等許多問題。

「你是怎麼看肖國雄這個人的?」被肖國雄事情攪和得心情複雜的師言箴耷拉著眼皮,抽著煙斗,問坐在自己辦公桌右手邊沙發上的葛勇。

葛勇揣摩著師言箴的問話,眼睛迅疾瞥了一眼師言箴手裡的煙斗,「自信、自負、固執、執著、熱血、激情,但不過……」

葛勇遲疑地沒再往下說,因為不知道該不該說。在葛勇看來,肖國雄沒有白白「犧牲」,總得有人做政治法律的祭品,這個祭品是等待了多少年才等到的。而從肖國雄案件中得利的也大有人在。

師言箴沒看葛勇,嘴裡發出:「嗯?」

葛勇下了決心,說:「肖國雄沒錯,警方也沒錯,孰對孰錯看你站在哪個角度來評判了。那該是誰買單呢?我覺得只能是現行不完善的司法體制。」

等待他的反應,連眼睛也不敢眨盯著師言箴,看到師言箴微微點了一下頭,終於消除了心中的忐忑。

「我知道了。」師言箴拿著煙斗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把肖國雄和這件事看得這麼清楚,你會比他做得更好?」

葛勇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老闆要是給我機會,我會比他做得更好。」

還是沒看葛勇,師言箴自言自語又像是真正對葛勇說:「機會是給有實力的人準備的。」

葛勇知道他和老闆師言箴之間的談話到此告一段落,師言箴對自己的態度也很明確,那就是他將成為律師事務所里的主要律師之一了。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目標,他心裡充滿了對師言箴的感激。

要知道,葛勇走到今天是多麼的不容易,尤其是得到師言箴的提攜和重用那更是不容易。

還應該感謝已經在服刑的肖國雄。葛勇心底對自己這麼說。

師言箴和葛勇談話的時候,章諾易才剛醒來,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鬧鐘,已經接近中午十一點了。

昨晚忘了拉上窗帘,冬日的陽光投射到屋裡,暖暖的,好像是春天來了。這是他睡覺睡到自然醒的感受。下床走到窗前,他看著淡藍色的天空,打了一個哈欠,活動了一下腰身,才慵懶地去洗漱。洗漱完畢,他去廚房給自己做了一碗麥片粥,坐到餐桌前慢慢吃下後,悠然地點燃了一支煙。

透過餐桌前的落地窗戶,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田野。

那些曾發生的事情總是會不時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江州,王鐵力,鄭明,劉征……這是開頭的關鍵詞,特別是鄭明,好像他天生就是肖國雄的剋星一般出現在肖國雄律師生涯里,肖國雄也是在鄭明跟前謝幕的。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

他要給自己一個悠長的假期,好好去思索一些事情。有些事情儘管他反覆地在想,但還是沒有得到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更遠的地方,遠處的草木雖有些蕭索,但幾株臘梅卻在冬日的清風中展現出一抹淡雅的色彩。

孤獨綻放的梅花,它的生和冬季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每一次出現都有它的意義,而沒有人能預知它今生的使命,也沒有人能改變它的使命。它存在於無形,又存在於有形,生之輪迴,難以捉摸。但是,存在,總會有它的意義。生命——亦是如此。

若有所思的章諾易似乎瞬間有了許多感悟。

章諾易寫好了辭職報告,交給了師言箴。

平靜地看完章諾易的辭職報告,師言箴問:「真的不做律師了?」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想法。」章諾易說,「我不知道自己做下去是對的還是不對的,我只能等待時間給我答案。但我還是會去做和法律有關的工作。」

師言箴笑道:「小章,你是我們律師所的律師,也是晚輩,我給你一句話,也算不上什麼忠告,只是我個人的一個體會。人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只要自身具備了強大的免疫能力,就能夠抵抗任何來自於外界的病毒侵擾,也就不會再去逃避。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記住您的話了。」章諾易不是不想和師言箴交流,他有太多話想說,但是,師言箴值得信任嗎?既然有懷疑,那就不要說了。「老闆,從事律師職業這幾年,我累了,也有些厭煩了。」

「你啊,是經受不了社會的壓力。」師言箴感嘆章諾易的年輕氣盛,「我會給你保留合伙人身份的。」

章諾易點頭,「也許我抗壓能力不夠吧。」章諾易承認,「我不想在這個社會上只是一味地追逐名利。要追逐,當然就會有壓力,就會用盡心計、玩弄手段,做很多見不得陽光的事情,如同在鋼絲上行走。」他看著辦公室正面牆上懸掛的天平圖案,「我怕自己摔得像肖老師一樣。繼續做律師,在現有的司法體制和法治環境下,我不能保證我將來辦案不會行走於法律的邊緣,也不能保證我不會成為第二個肖國雄,但這並不是我做律師的初衷與最終理想。」

師言箴似也有些無奈,搖搖頭,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走出師言箴的辦公室,坐到自己的辦公檯前,看了看所里正紛紛忙著各自手頭上案件的同事,而此時葛勇手握電話,正在和電話另一頭的當事人熱烈討論著案件,侃侃而談。章諾易暗忖:他們中間也許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肖國雄。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辦公檯面上的材料和書籍,他悄然地走出律師事務所。

此時,他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句話,那是在他大學畢業即將成為一名律師的時候,他非常敬重的刑法老師曾對他說過的:一個恪守法律尊嚴,守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律師,必定是受人尊敬的正義使者;而淪喪社會公德,缺失職業道德,玩弄和褻瀆法律的無良律師,充其量只是一個訟棍。

他微笑地轉過身,離開了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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