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對即將到來的一切,肖國雄絲毫沒有察覺。

這麼多年,他都是這樣辦案的,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也沒有人拿他有什麼辦法,南濱楊建軍一案只是他到目前為止律師生涯眾多案件中的一件。

他準點出現在律師所,在自己的辦公室,喝完一杯咖啡,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卷宗,走進所里的小會議室。

師言箴和其他幾個合伙人、董事會相關負責人已經坐在那裡,他微笑著和他們點頭打招呼後,坐下。

師言箴臉色凝重,要肖國雄彙報在南濱案件辦理的情況。

肖國雄侃侃而談,把楊建軍一案的情況作了彙報。

他說完之後,師言箴看看自己左手邊上的人,點點頭,「大家還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大家沉默不語,搖頭。

師言箴嘆氣,「那就到這裡吧,小肖好好準備開庭的辯護。」他說到辯護,頓了一下,「對,辯護。」

其實他是想說:你應該還要準備一下自我的辯護。

散會,肖國雄回到辦公室,接到服裝店的電話,通知他可以去取定製的西服了。

他說:「我吃完午飯過來。」

放下手機,桌上的電話響了,是樊小穗打來的,「肖律師,我現在醫院。你要是現在有空,過來一趟好嗎?」

樊小穗為楊建軍的案件操碎了心,老毛病又複發了。前幾天到了省城,找了一家有名的大醫院,準備好好醫治一下。

看看手錶,他說:「那我現在過去找你吧,過幾天就要開庭了,有些事情我還要和你談談。」

他自己開車去了醫院。

走進樊小穗的房間,駭然看見鄭明,房間里還有另外兩個刑警。他腦子裡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稍縱即逝的空白,之後,肖國雄抬眼看著鄭明。

鄭明走到肖國雄面前,「肖國雄,你涉嫌辯護人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我們現在依法對你實施拘捕。」

「偽造證據妨害作證!」肖國雄不意外也不驚慌。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鄭明面無表情看著肖國雄,「對!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

肖國雄還心存僥倖,「有證據和證人嗎?」

「有。」鄭明說,「你是律師,是精通法律的人,我們不會在證據不充分的時候拘捕你。你應該有個準備,檢察院將會依法對你提起公訴。」

肖國雄不屑地說:「好!你們會為你們的行為買單的。」

肖國雄和鄭明等幾個刑警一起飛回了南濱。

當晚,飛機抵達南濱機場,這次迎接肖國雄的不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警察和警車的閃光燈。

在看守所里,肖國雄要自己保持鎮靜,不能自已亂了陣腳。在冷靜之後,他梳理了一遍從接手楊建軍一案以來的過程,堅持認為自己做的都是一個辯護律師該做的,不是作偽證,更沒有毀滅和妨害作證。

他的鎮靜還源於自己聲譽帶來的安全感,如果自己有辯護人偽證罪,那麼業界的同仁們肯定會有兔死狐悲的感受。哪怕對他再有微詞的人,也會出來站到他這一邊說話,因為自己的現狀很可能就是他們的將來,因此休戚相關。

還有一個安全感,就是來自於師言箴。

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面呢!得罪我肖國雄,不是得罪師言箴嗎?

他越想越明亮,就不再為自己被捕而憤懣和惱怒,因為最終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狹窄的監倉在他看來只是他中途休憩的一個驛站,然後自己還會再次出發的。

鄭明提審他,「肖國雄,你在受理楊建軍一案的時候,涉嫌作偽證妨害作證。」

「我要證據。」

鄭明把肖國雄和楊建軍會見時候的監控錄像放給他看。看完,鄭明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只是這個錄像,能說明什麼問題?」肖國雄冷笑。

鄭明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這是楊建軍檢舉你的書面證詞。」

肖國雄倒吸一口氣,他完全沒有想到,楊建軍會檢舉自己。

透過鏡片,看著臉色發白的肖國雄,鄭明說:「是你唆使他製造刑訊逼供的假象,以期為他翻供。」

肖國雄真的亂了陣腳了,這是從未預料到的事情,但他不會這麼快承認,「楊建軍為什麼要檢舉我?」

「他知道自己的罪行,他被你教他的嚇住了,他不想因此而再加重自己的刑罰。」鄭明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樓下全副武裝的警察即將出發,說:「你是不是認為我們對他刑訊逼供了,他才檢舉你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肖國雄直言,「一個當事人為什麼要檢舉自己委託的辯護律師?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本身就有問題。只有受到了外界的壓力才會這樣做。」

「外界的壓力?」看著警察們陸續上車,關上車門,警車開出看守所,鄭明才轉身,對肖國雄說,「外界的壓力就是,南濱的打黑除惡威懾了犯罪嫌疑人,我們的決心和行動威懾了他們,他們不得不認罪服法。黑吃黑,在你和楊建軍兩人身上再次活生生地上演了。楊建軍不是等閑之輩,你也不是。當你不可能完成他給你『任務』時,他就使出了這麼一招自保,從而立功贖罪。這是楊建軍檢舉你的動機。」

肖國雄閉上了眼睛:楊建軍,你這招太狠了。睜開眼睛,肖國雄說:「『教』楊建軍在庭審時該怎麼說。我承認。可這違法嗎?在總結當事人陳述的基礎上提供專業意見,這恰恰證明我是一名優秀的律師。」

鄭明重新坐下,「《刑法》第三百零六條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教』他,你們就要追究我的刑事責任?」肖國雄想起了以前那些因為觸犯第三百零六條而被判刑的律師同行。

「難道法律規定的這一條罪對你不適用嗎?」鄭明看著肖國雄。

屋內出現了靜默,靜默中充滿了對峙的氣氛。

「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超越法律之上,也不可能指望擁有任何的特殊權利而不受法律的約束,更不可能倚仗某種權威進而隨隨便便超越法律這道紅線。」離開訊問室時,鄭明凜然地告誡肖國雄。

肖國雄被逮捕的消息通過新聞媒體迅速地傳播,引起了社會極大的反響,整個律師界也大為震驚。肖國雄的案件也在極短的時間內走過了訴訟中的偵查程序,並被檢察機關起訴到法院。

開庭審理在即,肖國雄即將作為被告人被押上法庭受審。

此時的肖國雄也不想其他了,一門心思想著在法庭上如何展開自我辯護。

在逼仄的監倉里,他來回踱步,腦子出現了自己喜歡的美國獨立戰爭時期和建國初期的政治家、演說家佩特瑞克·亨利的那篇著名的演講《丟掉幻想,拿起武器》:

「如果由於我個人對一些問題持有相反的看法,因而不能不和盤托出、毫無保留時,但願這一番話不致視為對各位先生們的一種不敬。目前已不是雍容揖讓的時候……它其實就是要自由還是要奴役的問題。」

這個時候想起這些詞句,別有一番滋味和蘊含的意義在裡頭。

他念出了聲,看守所值班的警察走到監倉門口,透過門上的監視窗看了看他,轉身離去。

「但是我們的申請卻只遭到了輕蔑;我們的抗議招來了更多的暴行與侮辱;我們的祈求根本沒有得到人家的理睬;我們所得到的不過是在遭人百般奚落之後,被一腳踢倒階下了事。」

他提高了嗓門:「我們的力量太弱;不足以抵禦這樣一支強敵。那麼請問要等到何時才能變強?」

他坐下,喃喃反覆說著:「何時才能變強?何時才能變強?」

強的反義詞是弱,坐在監倉里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孤單,還有一絲的恐懼,一種讓他害怕的被人遺棄的恐懼。

但他不能讓恐懼左右自己,他要打起精神,為自己辯護。

他這樣不斷鼓勵自己,繼續背誦著:「屈服與奴役之外,我們再也沒有別的退路!我們的枷鎖已經製成!鐐銬的叮噹聲已經響徹波士頓的郊原!一場殺伐無可避免——既然事已如此,那就讓它來吧!我再重複一遍,先生們,讓它來吧!」

每天,他都會反覆背誦這幾段,鼓勵自己,給自己以精神力量和支撐。

他覺得自己是個戰士,是個無畏的勇士。

那天,章諾易和他會面,他問章諾易:「現在外面情況怎樣?」

「輿論嘩然,前所未有的辯論狂潮。」

他笑了,「我做的沒錯。」接著又問,「老闆是什麼意見和反應?」

「他要我告訴你,認真反省自己,配合司法機關。」章諾易觀察著他,說:「他說現在的律師隊伍也是到了該清理的時候了。」

肖國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清理的切入點?」

章諾易看著肖國雄,沒有說話。

師言箴的話讓肖國雄大受打擊,「是啊,我說怎麼會拿我開刀,他們之間是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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