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他準時出現在律師事務所,準時到分秒不差。他要求和他合作的每個人都必須遵守時間,對工作保持高昂的熱情與專註,敬業為魂。他對自己的助理和同事常說的一句話也借鑒於西點軍校的法則:「在中國做刑辯律師就是勇敢者的遊戲。」

異常挑剔和追求完美,曾經一度讓他懷疑自己是否有強迫症。一到時間應該做什麼就一定要做,不做就像煙癮發作一樣難受;當天的工作沒有做完絕不能休息,而且還必須做好,這不是自我摧殘嗎?

但地位、榮譽、金錢,又給了他支撐的力量。

助理章諾易知道這個時間他會準時出現,早已給他沏好了他喜歡的普洱茶。案件材料和相關資料已準備好,放在肖國雄的辦公桌上。這樣,他走進辦公室,就可以馬上開始工作。

他坐下,抬頭對章諾易說:「小章,你去和我兒子就讀的學校聯繫一下,約個時間,中午我想去一趟他的學校。」說罷,拿起鋼筆,在便簽紙上寫下肖曉學校的校名,遞給章諾易。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閱了王鐵力案子的相關材料,不到五分鐘後,去了師言箴的辦公室。內心的得意在翻騰,但他不會流露。

坐下,等著師言箴說話。

「真沒想到,王鐵力指定了你做他的辯護律師。」師言箴說。這個出身高幹家庭的律師所首席合伙人,有著平民一樣的長相,頭髮花白,額頭的皺紋很深,皮膚有些黑,體型中等偏瘦,走在路上你一定會以為他就是一個平常的老頭兒。只有從他說話的語氣里,才能體會到他的不一般:話少,明晰,而且不可動搖。「你應該有這個預感吧?」

師言箴眼裡有笑意但透著嚴肅和穿透力。

肖國雄不能否認,也躲不過他的透視,點頭,「是的。」

師言箴說:「王鐵力的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涉黑的刑事案子,一般律師的辯護也就是走走過場。」他一字一句地說,「但據我對王鐵力這類人的了解,他們會承認自己是黑社會嗎?」

這是話裡有話。

師言箴靜默地看著他。少頃,接著說:「知道你有想法。昨晚,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才通知你的。」

「我對他的案子很有信心。」

師言箴把手上的材料推給他,「案子之外的事兒,你要少說話多做事兒。」

這是告誡也是提醒。畢竟師言箴是了解肖國雄的為人和做事風格的。

肖國雄手撫著材料,意味深長地說:「有些案子只要我一接手就是引人矚目的,即使我不對外宣稱什麼,但在法庭上所要說的話,也還是會被人拿去做文章的。」

師言箴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王鐵力看中你,很多人盯著你,都是有道理的。我把這案子交給你也是因為這個。」接著,他話鋒一轉,「我就怕有天你會栽在這個問題上。」

他對肖國雄有知遇之恩,肖國雄在心裏面也對他充滿信任、感恩與尊重。在日常合作上,兩人一明一暗、一唱一和,默契而不需要更多的言語。此刻,師言箴說出這樣的話,肖國雄深知他的擔憂,「您放心,我有天真出事兒了,自己扛,不會讓所里受影響,尤其是您。」

肖國雄說話一直就是擲地有聲的,至少在師言箴跟前,他不會說空話和套話。

師言箴點點頭。

「我下午就出發。」肖國雄起身,師言箴也跟著起身,繞過桌子和他並排走向辦公室門口,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拍了兩下,「別讓對你寄予期望的人失望。」

肖國雄嘴角往上一提,無聲的笑容布滿臉孔。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見章諾易有些局促地看著他,就問:「有事兒?」

「您兒子剛才打來電話找您,他讓我轉告您,讓您別去學校了。」章諾易一邊說一邊看著他,觀察著他的反應。

他坐下,兩腳踏實地踩著地面,雙手平放在大腿上,身體隨著椅子的轉動小幅度地搖動著,「唉,作為家長,我不能接受也不允許學校亂收費;作為律師,更不能縱容這種事情。」

「您兒子說,老師都出面找他談話了,既然這樣了,您還是別去了。」章諾易懇切地說。

「肖曉為什麼不直接給我電話?說明他心虛嘛。你想,一個孩子都心虛了,他們學校不覺得理屈嗎?」他逼視著章諾易,好像是要章諾易給他答案。其實,這是不需要給他答案的,答案的對與錯顯而易見地擺在那裡。看到他的這種眼神,章諾易有些發窘,也有些怕他。每當肖國雄認真之時,總會比平時更犀利和嚴肅。「中午吃完飯,你和我一起去學校。」章諾易點頭,轉身剛要走,肖國雄又叫住他,「對了,你先去訂今晚飛江州的機票。」

他和他的助理們都有一個行李箱放在所里,以應對毫無徵兆的臨時出差辦案。

章諾易退出去後,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沿上,雙手交叉握著,撐住下巴。他的下巴上有道中國人長相裡頭少見的槽,讓他更添幾分男性的魅力。如此的形象,加上他絕好的風度和上佳的口才,在很多人眼裡,都把他視作中國律師的形象代言人。

他打開雙手,右手輕撫著自己的下巴,來回撫摸著,思緒不由飄到了她那兒去了。想到她,一股柔情就從內心慢慢向整個身體蔓延開來。

今天的心情是不錯的,雖然兒子學校的事情讓他激動和不平,但這是小事兒,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本來,他還想趁午飯後的那點兒時間去會會她的,但要去肖曉的學校,這個念頭只好放在一邊。

把她放在一邊,注意力再次聚集到王鐵力的案子上。

他是工作狂,工作越忙,性慾卻越旺盛。

於是,他控制不住地想她,想中午和她約會。時間一時不好安排,那就下午?把手頭上該做的事情做了再和她約?他這樣調整了自己的時間。

既然收了王鐵力高昂的律師費,就得想盡辦法給他脫罪。刑事案件,想要脫罪談何容易,說到底,還得靠關係。關係一定要先行打點。

平常的案子,約人什麼的都可以讓助理去辦,但這次不行,他得親自打電話給對辦理這個案件有利的人。

章諾易已經做好了一個聯繫人的名單,這些人的社會關係和交際圈都以簡潔的語言寫在了名字下面。他看了一下名單,要給哪些人打電話和約時間見面,心裡已經有了譜。拿起電話,他逐一給六個人打了電話。

和這些人通電話,他是笑呵呵的,但那種居高臨下俯視對方的姿態怎麼也掩藏不住。每個人接到他的電話,先是驚喜甚至有些受寵若驚,接著就是唯唯諾諾地應著,和他套近乎。省城的大律師要駕到,誰不小心翼翼伺候呢?何況更重要的是,這些人也都是長期受到肖國雄關照的。

自然,他是享受他們對他的膜拜的,但還是故意謙和地說:「到了您的碼頭,您可得罩著我哦。」

和這些人打交道,他時常拿出江湖習氣來,讓對方覺著他的豪爽和耿直。

打完這一通電話,鬥志也跟著高漲,大有在部隊大練兵的勁兒。

別看他現在是大律師,身上還依稀留著他在部隊當兵時候的一些影子,走路腰板挺直,說話洪亮、斬釘截鐵,有時候跟喊口令一樣。

這就是他身上魅力的根本源頭。

公安分局對王鐵力的「犒賞」就是讓他睡覺。

一覺醒來,他知道是夜裡,但不知道是幾點鐘,就盯著白熾燈猛看,也不怕刺眼,好像是和自己過不去似的。

做人就得有股狠勁兒才行,這是他信奉的人生座右銘。現在,他身陷囹圄,卻只能對自己發狠了。

腦子裡,他把自己這幾年的經歷就像放電影般回放了一遍,許多模糊的細節在他交代之後都回想起來,也清晰起來。

在沒有進來之前,他是意氣風發的企業家,市人大代表,還曾經打算找人寫自傳。這自傳,當然是潔本,只能塑造他的光輝形象,有損於他的人和事都會被屏蔽掉,甚至就當沒發生過。

這次,他為什麼要開槍?

是那副主任不厚道。

他開槍並沒有打死他,是他的手下把那傢伙的車給撞翻了,使其當場斃命。

這是殺人滅口?

不是。

相反,那副主任的把柄在他手上。那天,在郊外的高速公路上,他看見副主任駕駛的新換的寶馬車開在自己前面,不由想起這狗官拿了他的錢卻並未將他推薦進省人大,血不禁就往頭上涌,順手把隨身帶的槍拿出來。當兩車行駛到並排之時,他解氣般地把槍伸出車窗外朝天開了一槍。誰知他手下的人會錯了意,其後的一輛車朝著副主任的車就狠狠撞了上去。

他先是一驚,接著就轉為鎮靜,自己不在撞人的車上,車禍也與自己無關。

在這個城市,他是老大,也是王法,他說一就是一,他說白就是白。他信奉順其者昌,逆其者亡。這讓他有恃無恐,橫霸一方。

所以,他根本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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