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天

賓士車在一條石子路上的一棵樹下停了下來。在幾英里的視野之內,這條路上只有這一棵樹。她身後一個小山坡上有一堵低矮的石頭牆,牆的後面是墓地。墓地里有幾塊墓碑,但是大多數墓地前豎著的只是木頭做的十字架,這些十字架有的裝飾著羽毛,有的裝飾著美國國旗、仙人掌或者塑料花。

她下了車,努力想站直身子。她拿了捲紙,走到樹後小便。用紙擦的時候,她看到了血,這才知道自己的命真夠硬的,又活到了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她在內褲里塞了些捲紙,站在那裡看著晨光下的墓地、乾枯的植物。這裡的情形和她老家村莊周圍的那些山倒是很相像。

她幾乎忘記了。忘記了家鄉的黃昏,忘記了孩子們的歡笑,忘記了飄出窗外的收音機廣播,忘記了飯菜的香味,忘記了焚燒垃圾時發出的刺鼻味道,忘記了母親在經歷了無數次悲劇之後一成不變的面容,忘記了她的小村莊。她非常想念它。

她走上身後的小山坡,進入墓地。墓地的範圍大得令人吃驚,她一邊走,一邊看著墓碑,想看看是什麼人埋在這裡。

對這些人她一無所知。這裡是保留地嗎?這些死者是阿帕切人嗎?是科曼奇人、霍皮人、祖尼人或者納瓦霍人?墓地里找不到更多的線索。從裝飾在墓碑上的國旗和軍隊紀念物來看,這裡有許多人是老兵。墓碑上的姓名五花八門,她找不到任何線索。

墓碑上刻有外族的字母,可能是美洲印第安人的文字吧。她現在走在他們的墓地里。

她聽見遠處有卡車的聲音,頓時渾身緊張。她在考慮要不要跑開。但是,等卡車靠近了一看,原來只有一個人,那車駛過石子路的時候,駕駛員看見了她,舉手向她致敬。

那人漸漸被卡車捲起的塵土淹沒,達莉亞的周圍又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遠方吹來的風中有一股灌木蒿叢的味道,還有什麼東西燒著了的味道。

她沒費什麼事,就通過了下個小鎮上設立的醫療救護分流站。她戴上口罩,駛過兩排交通隔離錐形筒隔出的道路,又經過了一個用乾草包和防水帆布臨時做成的一個池子,池裡的藍色液體的高度達到了車輪的輪轂罩,聞起來有股漂白粉的味道。警察指揮著她繞過小鎮,經過一座大型的足球場和一隻大儲油罐之後,又回到了主幹道上。

沿途有許多警察都上下打量著她那輛價格不菲的汽車。她有些緊張,於是將車開到了一條小一些的路上。現在她的周圍是一片沙漠風景。田野被遠遠地拋在身後,她周圍是岩石和一些被風化的熔岩,這樣的地貌只有蜥蜴或者昆蟲才會喜歡。

她的車拐上一條寬大的石子路時,她還在朝後視鏡里張望,看看有沒有人在追趕她,結果,剎車晚了一些,賓士車拐到一半時打滑,衝到了路邊的排水溝上,還撞到了石頭,但是,她一直用力踩油門,成功地將車開上了路。此時除了她自己,一個人也看不見。路的兩邊有一些仙人掌,偶爾還有牛群。她把車設置成自動巡航。

她打開收音機,聽了大約15分鐘的經典音樂。

「尊敬的國務卿,昨晚和今天,伊朗方面言辭激烈,軍隊在邊界地區集結。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核能力,但是,我們知道,他們想毀滅以色列的決心是堅定不移的。顯然,對伊朗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這種可能性很大,但是,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了,似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將長期處於一種不安狀態,因為伊朗的秘密武器庫或者實驗室里不知什麼時候會冒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就伊朗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從他們的實驗室里冒出來。」

「今天上午,國土安全部說,發生了生化攻擊?」

「那是就農業方面而言的,但是從長遠來看,在全球範圍內,生化方面的危機正慢慢失控。有些孤注一擲的勢力想投機取巧——」

「我們也許無法控制局面了?」

達莉亞讓汽車一直滑行,最後慢慢停了下來。她前方是一個名叫凱奧特的小鎮的郊區,柏油馬路上有三隻水泥墩組成的路障。路的兩邊堆放著一些舊汽車。路邊原有的草叢被砍掉了。

寂靜。

他們留下了一條足以讓卡車通過的口子,在這個口子後面是一條通往加油站的小路。這條安全通道的兩邊擺放著橘色反光塑料桶。順著通道的中間線過去,是一個用油桶和垃圾袋組成的彎道。從她的角度看去,她知道她將不得不緩慢地開過去,駛過那個彎道,此時,她將一直處於凱奧特警方的槍口之下。

她的車慢慢向前移動,像動物在爬行一般。如果他們正通過狙擊手瞄準鏡觀察她的話,那麼,他們現在可以看見她了。那些狙擊手可能藏在樹上,也可能躲在路邊或者那些破房子里。她看到路上有黑色的一大塊,那是燒毀的汽車留下的。她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停下了賓士車。她等待著。

終於要結束了……

她慢慢從車裡出來,雙手舉過頭頂。「有人嗎……」她喊道。

寂靜。她把槍丟在了座位上。她站在車頭前,他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快動手吧,她想。開槍啊……

她又喊了一遍。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舉起連帽套衫,在空中揮舞著。

她靠在保險杠上,舉起雙手,等待著。「我投降。」她對著加油站的方向說。

只有風聲。

她等待著。

還是沒有什麼動靜。那麼,好吧。她想喝水了。

她回到車裡,把車朝著加油站方向又開了幾十米。她按了兩三聲喇叭,又往前開,一直開到了加油站入口處。她看到那裡有一個臨時用鐵絲網做成的門打開著。

她的車裡還有半箱油。最好是繼續往前走。她緩緩駛過加油泵,又停了下來,打開車門,舉著雙手,走了出來。

「有人嗎……」她看見路障後面有一隻銹跡斑斑的集裝箱,箱門開著。這是辦公室或者保安室。集裝箱旁放著一張白色的塑料餐桌,餐桌上方撐著一把遮陽傘。路的另一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綠色的、可移動的廁所。她看見遠處堆放著更多的舊汽車。

「有人嗎……」她大聲喊道。

加油站裡面有燈亮著,但是在大門口,她看見窗戶上的玻璃都碎了。車庫門的縫隙處傳來燒飯的味道,也許有人在那裡吃燒烤吧。她推推門,一條狗叫了起來。她停下不動了。

「待在那兒別動——」

有人。在車庫的角落,那人手持一支步槍,穿著士兵風格的夾克、寬大的褲子,頭上纏了一些破布,看起來就像邁克爾·傑克遜的《顫慄》MTV中的木乃伊。

她站在那裡,舉起雙手,看著那人。

「你有多少錢?」那人在沉默了十秒多鍾之後問道。他依然躲在車庫的暗處,槍口對著她。

「錢?沒有多少。有一些。也許有一百塊吧。」她回答。

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害怕。她靜靜地等著,那個男人好像在思考一道複雜的數學難題。

「轉身。」他終於說話了。

她照他說的做了。她一直高舉著手。從背後開槍,這樣最好,她想。

她知道,現在結束了,但還是慢慢轉過身,等到她完全轉過來的時候,他還躲在用輪胎、裝滿黃沙的油漆桶做成的掩體後面。

「你有什麼吃的?」

「東西不多。有餅乾。我從公路上下來的時候,他們還給了我一盒備用的口糧。都在車上。」

聽了這話之後,男人又一次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似乎在做出什麼決定。

「我可以殺了你。」他說。說話的聲音不高,卻很尖,讓她想起了烏鴉。「如果你想要加油,就要給我點什麼。」

「我不要加油。我只是想找點水。」她說。

「你感染了嗎?」

她身後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有人在用手提式擴音器,就是警察向騷亂人群喊話時用的那種,向她喊話。

是個女人的聲音,尖尖的。

「我要投降。」達莉亞回答道。她順著路障的方向看去,想找到這聲音來自何處。她轉過身,向前走了一步,離那個男人遠了一些。

「你感染了嗎?」那聲音又問了一遍。

「是的。」

那邊的人不說話了。達莉亞舉手站著。天空布滿了厚重的紫色雲彩。

「我叫達莉亞·韋爾米利奧。我是他們要找的恐怖分子之一。我投降。」她說。過了一會兒,她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於是又接著說:「抓捕我的命令已經發出。我要投降。」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小,沒有傳到那人耳里。她沿著路上已經褪色的白線走了五六步,但還是沒有聽到或者看到任何動靜。她累了。疲倦讓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垂在身體兩側。

擴音器里傳來一陣靜電的咔嗒聲,然後又響了:「你怎麼知道你感染了?」

「我發燒……身上有紅疹子……」

「對不起,夫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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