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天

一到堪薩斯城,山姆·沃特曼就被關在一座聯邦調查局特別隔離的賓館裡。當然,這是為了保護他。從那之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查邁消失了。格里馬爾蒂(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老人,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趕到堪薩斯城的另一端去了,有重要的任務。

他給醫院的愛麗絲打電話,但是沒有人接。

他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盯著裡面的傢具看。沒有人和他說話。巴利加和他的朋友還在「養雞場」里。

他的司機在敲門。他送來了一隻塑料袋,裡面裝著新衣服——一件聯邦調查局的藍色連衣褲。另外還有一頂黑色的帽子。他們必須在十點鐘趕到市區。

他們的汽車從一些高樓大廈旁駛過。他又給亞特蘭大打了一個電話,找到了艾琳。從她的聲音中,他聽出了她一直在擔心他會打電話來。

「對不起,沃特曼博士,」她是這樣開始對話的。

「她怎麼樣?」不知怎的,他還是能夠用一種「我掌控一切」的語氣說話。

「她昏迷了,她昏迷了。對不起——」他聽見艾琳開始哭了,是低低的嗚咽。

「啊……」有好久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見對方的呼吸。「你覺得,她……她有痛苦嗎?」他輕輕地問。

「不……不,她只是……只是開始呼吸急促,你知道……她的心臟想要停止工作。博士,她……」

山姆的喉嚨發緊,他的呼吸停止了。他咽了一口口水。

「對不起,她是個美麗的女人。」艾琳說。她很注意,在這句話里沒有用過去時。

「你能請求中村醫生給她注射嗎啡嗎?如果她疼痛或者不舒服,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經過任何考慮。他心裡想的是,讓她安息吧,讓這個可憐的姑娘安息吧。

「哦,好。我已經和醫生說過,他說他中午給她檢查後再做決定。他會把情況告訴你,和你商量。」

「那麼……」他突然想起了時區的問題。他朝手腕上看去,這才想起,為了保護他的安全,手錶已經被人拿掉了。他在座位上伸長了脖子,朝汽車的儀錶盤那裡張望。這是一輛聯邦調查局的悍馬汽車。

「我稍後再打電話過去,好嗎?」

「好的,先生,當然可以。我馬上就過去陪她。我不會離開她的,一秒鐘也不會。你想對她說點什麼嗎?我可以拿著電話……」

電話里寂然無聲。過了一會兒,電話里傳來艾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好了,可以說了……」

「你好嗎,瑪姬?」他說。「親愛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覺得說這話時有些不自在。他頭腦中出現了艾琳在床邊拿著手機貼在瑪姬耳邊的情景。他能聽見瑪姬粗粗的呼吸聲。他很長時間都沒說一句話。「我愛你。」他說。他只能說這句話。任何其他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對韋爾米利奧的藏身之所發動的襲擊,和電視上常常表現的槍戰鏡頭毫無相似之處。

這次襲擊中沒有出現壞人駕車逃跑、警方追趕的情況。可以說,當時根本就沒有出現任何慌亂的場面。警察從容地開著快車,八缸的大馬力汽車在他身邊呼嘯而過。因為警車亮著警燈,街上的車輛行人在警車到來之前就避讓得遠遠的。

山姆一個人坐在汽車的後排座位上,穿著生化服。他把頭盔拉到腦後,但還是渾身冒汗。他們在對講機里說的話他全都聽不懂。他聽到的全是一些暗碼、數字和字母縮寫。一開始他還覺得這些很煩人,後來慢慢就習慣了,也不留意聽了。

他看著車窗外面:被鐵鏈拉著的警犬在吠叫,一隻貓倏地一下從路上逃離,警察挨家挨戶地叫居民撤離,房子里的老人朝窗外張望,一個男人拿著水龍頭,挽救他那奄奄一息的花草,還有一個男人站在白色帳篷下的一輛汽車的保險杠前。所有這些人的生活都被破壞了。母親抱著孩子匆忙離開,誰也不想染上那個病。一位老人站在自家後門的台階上,沖著警察怒吼說,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離開。

他們的車慢了下來,然後加速,接著又慢了下來——他們正經過幾個卡口。堪薩斯城警察和當地的聯邦調查局已經封鎖了韋爾米利奧待過的那座房子周圍的六個街區。前面出現了幾輛救護車,車上的人都戴著面罩。接著他又看到了一輛嶄新的橙色卡車,上面站了一些身穿生化服、背著氧氣瓶的人。到了那座房子跟前一看,它似乎已經遭受過一場攻擊了。前面窗戶上的三合板翹了起來,大門漆成了淡綠色,和周圍很不協調。

時間尚早。周圍很安靜。裡面的人不會知道將發生什麼。身穿黑色服裝的應急反應警察護送著他來到一輛卡車後面,和聯邦調查局的高級談判專家坎丹絲·舒馬赫會面。坎丹絲五十幾歲,精神飽滿,笑容可掬。山姆差點希望她會發給他一碟餅乾吃。坎丹絲微笑著說,所有的情況她都了解了,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打算對韋爾米利奧這名嫌疑人區別對待。演出的時候到了,她說。於是,他們朝著那座房子的私家車道走去。

「這位是莫頓女士,她將幫助我們。」舒馬赫告訴他。她一邊說,一邊轉過身,面對著一個身穿粉紅色長褲套裝、腳穿休閑鞋的高大女人。山姆正準備伸出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生化服呢。於是他們只是相互點頭致意。

「我能和他們說話嗎?」莫頓問道。她一臉憂鬱。

「你是指屋子裡的人嗎?可以,我們就是希望您幫助我們,和他們對話。我們希望您和我們一起,盡量把事態平息下來。」

「我會盡全力的。裡面有個嬰兒?寶琳娜?」她突然喊了起來,朝著車道走去。舒馬赫連忙伸手阻攔,但是山姆擋住了她。沒關係。那所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和病菌接觸了,再多待五分鐘也不會有多大關係。

「寶琳娜?」莫頓女士又喊道。屋子裡傳來一陣騷動。裡面有人站到了門後。莫頓女士艱難地走上大門的台階。「大家冷靜!」她對著那扇淡綠色的門說。她看著破破爛爛的窗戶,皺起了眉頭。山姆和舒馬赫在台階下面等著。因為戴著頭盔,山姆基本上聽不見他們在門口的對話。過了一會兒,莫頓女士轉身朝他們做了個上來的手勢,於是,山姆和舒馬赫也走上台階,來到門前。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孩子,見到他們都穿著黃色的防護服,她嚇得向後退了幾步,驚恐之間,眼裡湧出了淚水。那孩子號啕大哭起來。年輕女子抱著孩子進了卧室。借著過道的昏暗光線,山姆看見那名有著一頭金髮的女子——應該就是那個來自底特律的女子了。她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一名身上有文身的年輕黑人光著腳,雙手高舉在他們能看見的地方,走出卧室。

「求求你們……我們不想回……」那名女子邊哭邊說。

中午時分,他給中村醫生打了電話,讓他給瑪姬使用嗎啡。因為用這葯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醫生小心地把所有可能產生的危險解釋給他聽。中村的聲音像牧師或心理醫生一樣,是那種渾厚的男中音。他的言外之意比他實際說的話更加重要。中村和山姆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是專業人士,都比較現實。他們都知道,給瑪姬增加劑量意味著什麼。得到山姆的同意之後,中村表示感謝。

那麼……

山姆靠在一輛卡車上,盯著人行道,回想著自己和那個美麗女孩瑪格雷特·莉亞·克勞斯諾——他的瑪姬——40年的婚姻。

他們的婚姻很美滿。他們很幸福。他們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他們有歡笑,也有爭吵。她聰明,說話不留情面。他們一起經歷了種種傷痛、慘劇和傷心事。艾米已經先於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儘管他一直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他們還是渡過了這次難關。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悲傷。他們的人生儘管有著眾多逆轉、挫折和失敗,但是,說真的,難道他們的生活不幸福嗎?上帝在其他許多方面都對他們恩寵有加。

他站在第52大街破損的路面上。腳下是柏油和石子。路面時有裂痕和修補的痕迹,機油和口香糖讓路面更顯骯髒。汽車輪胎的多次碾壓,把小石子磨得沒了稜角。那些小石子里有什麼呢?細小的化石。他那可憐的孩子。他看著初升的太陽將光線灑進樹林間,不由得想道,她已經離他們而去了。

她拋下他們,走了。

「沃特曼博士,長官問,你是否願意給大家解釋一下某些問題?」

他抬頭看著那個小夥子。他才20歲吧,是名士兵或者警察——他越來越分不清兩者的區別了。小夥子舉止輕鬆,隨時準備為了……長官獻出生命。

「好。」山姆暗自提醒自己,用工作趕走悲傷。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就是這樣才活在了這個世上。他一直是個清心寡欲的人。

布魯什河的疑犯被隔離審問的時候,他則在忙著為接受地方媒體採訪做一些準備工作。聯邦調查局需要一個了解情況的人,而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攝影記者已經在一旁隨時待命,就在他等待的時候,又來了兩名記者。幾分鐘時間不到,已經有了五名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