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天

達莉亞醒了。她小心翼翼地從座位上挪出來,看看自己能不能走路。她一次只走一步。淡淡的月光照進了車內。車裡的前排座位都空著,也許在後排更容易入睡吧,因為迎面駛來的車輛的燈光不會晃眼睛。

她在前排坐下,看著密蘇里州的公路不斷向他們衝來。過了一兩分鐘,一位比她年長20歲的婦人從後面走過來,雙手抓著座椅靠背,讓自己站穩。她臉上毛茸茸的,穿著一件厚毛衣。

「你好,卡爾。」她對司機說。

「你好。」

「啊,現在天氣還好,至少沒有下雨……」他們兩人不知什麼原因,都笑了起來,然後又不說話了。那婦人看著達莉亞。

「很快就要到了。」她對達莉亞說,然後走到後面去了。

太陽冉冉升起,大巴似乎推著自己在人行道上的影子前進一樣。卡爾在馬歇爾 下州際公路,他踩了剎車,減慢車速,把大部分乘客都弄醒了。

東方的天空一片玫瑰色,一輪紅日放出萬丈光芒,幾乎讓他們睜不開眼睛。他們在氣動車門打開時發出的噝噝聲中下了車,急急忙忙地去找盥洗間。

他們只停留了五分鐘,就繼續上路了。她讓娜嘉睡一會兒,自己則坐到了司機的後面,從他肩膀上方看著前方的路。她和司機低聲交談著,一起盯著前方開闊的路面。

「你沒事吧?」卡爾問。「你剛才在那邊有點坐立不安呢。」

「是的,但是現在好了。」

「那就好。」卡爾說。在接下來的六七英里路上,他都沒有說話。「我剛才在聽收音機,裡面一直在說什麼流感,你知道嗎?」

「嗯?」

「其實並不像他們在新聞中說的那麼糟糕。有許多人得了這些病,一下子就好了。」

「嗯。」她說。

「也許你就是得了流感。」

「也許吧。」她說。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身體的一側受傷了。」

「哦,原來是這樣。」

「踢球的時候。」

「玩那些東西!受了那樣的傷,你就該小心點了……」

「我知道。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彎腰,不能咳嗽……」達莉亞說。

「不,說不定你還是算幸運的呢。」

「希望如此吧。」

她坐在前排座位上,不知道她是否算得上幸運,不知道這病是否會就這麼過去,不知道她是否能夠繼續前行,不知道是否能夠從美國政府手裡逃脫。他們一定已經在追查她的蹤跡了。

「生還是死,你知道,這是天意。」卡爾說。他說他有時一周看見兩起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有的是因為車輪打滑,有的是因為剎車晚了,有的是因為忘記系安全帶。「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準備,它說來就來。」他說。「是啊……」她附和道。「你永遠想不到它什麼時候來。」她早已完全做好死亡的準備,但還是想逃離死亡。當時她為什麼不拿起普雷斯頓警官的槍,一了百了?

「這就是生活的不可理喻之處。」卡爾說。他又沉默了好長一段路。前方出現了一塊綠色的標誌牌,它橫跨在公路上方,玫瑰色的陽光在它背後照耀著,似乎在熠熠發光。

獨立鎮14

堪薩斯城所有出口

托皮卡只允許通過

堪薩斯城汽車站剛剛蘇醒,達莉亞知道,現在不是換繃帶的時候。人們有的喝完咖啡,有的抽完煙,現在都朝盥洗間跑去,把前一天的廢物從體內排出。這樣,盥洗間里根本就無法清靜了。達莉亞和娜嘉最多只能蹲在洗手池旁邊,微微揭開上衣,朝裡面看。

「看上去很好。」娜嘉說。「我按一下這裡,你說有什麼感覺——」她用手指尖在傷口上包紮的紗布上摸索著。

「別碰,我沒事……」

「好……那樣最好。現在先不管了,等到了我妹妹寶拉那裡再說。」娜嘉放下達莉亞的衣角。達莉亞試探性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疼得讓人直掉眼淚。她熬過來了。

「你真堅強。你會沒事的。」娜嘉說。「走吧……」

她們在咖啡店坐下,想弄明白怎樣才能從汽車站趕到寶拉的住處。娜嘉拉著幾個好心的陌生人,詳細詢問堪薩斯生活和文化的方方面面。我們留下的蹤跡太明顯了,達莉亞一邊喝咖啡,一邊想。這裡沒有她喜歡的那種意式濃咖啡。只要是不加奶的咖啡,她都能喝。

不知誰在隔壁桌子上丟了一份《堪薩斯城星報》,達莉亞拿過來,想看看現在有什麼新聞。

……給國會的其他幾名成員進行了治療。在華盛頓,從周二開始的隔離檢疫措施得到了加強。儘管人心惶惶,執法部門並未放鬆對疑犯的搜捕工作。「實際上,全世界都在努力行動,誓將這些恐怖分子繩之以法。」國防部副部長理查德·巴里塞爾說。他還補充說,為了增加疫苗的供應,「目前已經採取了一切有效的手段」,他為之感到自豪。

她很快看完了報紙。堪薩斯的各家醫院已經按照自己的審查標準行動起來了。那些疑似天花病人被要求待在家裡,和醫院保持電話聯繫。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天花在堪薩斯爆發的可能性,最安全的方法是派公共衛生人員上門服務,而不是讓人們到醫院就診。「我們所有人必須記住這一點:到目前為止,堪薩斯城區只發現了兩例確診的病人。」一名當地的官員說。

娜嘉幾乎問了車站中所有人,怎樣才能找到寶拉的家。現在,她回來了。「情況不妙。她住的地方不方便,很遠……」她告訴達莉亞,然後重重地坐下。

「遠到不能打車?」

「打車?絕對不行。我們錢不夠了。」娜嘉在餐館中四下張望著,似乎在尋找工作的機會。「那地方在我們現在位置的對角線,要穿城而過。我們如果乘公共汽車吧,要在幾個地方換乘,反正很讓人頭昏。」她在餐巾紙上寫了幾條街道的名字。

「要花我們2.75美元。不多不少。」她從達莉亞肘下抽出幾張報紙,掃了幾眼大標題。「太噁心了。太可怕了……」她說,報紙從她的指間滑落。

「他偷了一匹馬。」是馬汀·格里馬爾蒂,她盡量顯得鎮定自若。「他們昨晚差點抓住他了。在韋納奇 把他團團包圍,但是他偷了一匹馬,跑了。」

「真是混蛋!」

「是的,他們浪費了整整八個小時,後來才知道雅戈比馬術高超。這個雜種上寄宿學校的時候打過馬球。」

「他媽的……」

「是啊,他們原先安排了兩個連的特種部隊去抓他,結果卻眼睜睜地看著他騎馬跑了。現在他應該已經到了那座山的另一邊了。唉,你知道……」

她俯視著那幾台顯示器,上面正播放著來自華盛頓、經過衛星傳送來的視頻信號。有些顯示器上播放的是來自直升機拍攝的圖像,還有一些上面顯示著操作菜單和多角度的地形圖。他花了些時間才搞清楚自己眼前的圖像是什麼:那是從上空拍攝的杉樹林和一座山的半山腰。

屏幕上有什麼東西在動,過了一會兒,他看明白了:那是一匹疲勞至極的馬。直升機把它嚇得無所適從,它想轉身朝濃密的樹林里跑。

「應該不會要很長時間了。」

但是,他們還是又花了一個小時,至少一個小時。說不定更長的時間。

漸漸地,所有顯示器都播放著那座山上的一小塊地方,那裡崎嶇不平,離那匹驚慌失措的馬大概有一百碼遠。所有的攝像機都對著那裡,在紅外線圖像和正常圖像之間不停切換。

雅戈比似乎正靠在一塊石頭上,可能是睡著了,但也可能是受了傷。他用樹枝蓋在身上,但這些還不足以隱藏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

屏幕上又出現了另外一些人影,看起來像是特種部隊的士兵,他們正在林中潛行。「有槍聲。」山姆聽見一個驚慌的聲音說。雅戈比藏身的地方出現了一些動作,然後是一道亮光——

「啊,上帝……」他聽見格里馬爾蒂喃喃自語道。這時一道更亮的白光突然爆發了,以極快的速度吞沒了雅戈比。他像野人般扭著身子,不時蹦躂幾下。

「他完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這個「火人」身後的地上有數團小火苗。他跌跌撞撞地走著,最後在一棵樹底下倒下了。山姆看見士兵們從山坡上衝下,漸漸逼近了雅戈比藏身的地點。

「取下他的脾臟。」山姆說。

格里馬爾蒂轉身看著他。「你說什麼?」

「趕緊給他動手術,取下他的脾臟。快派直升機過去。快派人!」

「他把自己燒死了,山姆。」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看見了……你快告訴他們,趕緊把他的脾臟取下來。我們需要他的B細胞 。」格里馬爾蒂盯著他看了好久。

「快叫他們動手。」巴利加對一名技術人員說。

空氣似乎凝滯了。也許過了十幾秒鐘,誰都沒有任何動靜。

「失去生命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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