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8天

晚上在救世軍那裡得到救助的女人,在白天都要出去找工作。她們先三五成群地走到大門口,抽上一支煙,同時商量下面該怎麼辦。也有一些人不作停留,直接就走出去了,達莉亞把包背在沒有受傷那邊的肩膀上,學著她們的樣子,走了。因為她根本沒有目的地,只好朝市中心走去。

找醫生是不可能的。誰也不會發生這麼湊巧的事,把那個地方弄出一個洞。她不能暴露身份,否則,人人都知道她是罪犯。最好就這樣慢慢走吧。她走在人行道上,想著怎樣才能進入諾克斯堡的金庫,或者至少在懲罰惡魔的道路上多前進幾步。

回顧自己目前已經取得的成績,她對曼蘇爾·阿爾·布拉齊,薩萊姆·阿查·柯翰,可愛的表哥阿里這些人越來越惱火,因為正如美國人所說的那樣,他們把她扔在這裡,不管不顧了。考慮到她執行的是一個自殺性的任務,這應該也不算什麼。但是,她還是覺得難過。如果你準備死了,說得更具體一點吧,如果你準備為一項偉大事業獻身,如果你在和這個叫做「美國」的龐大機器作戰,那麼,難道你不該把你的命賣得越貴越好嗎?難道指使你這麼乾的人不應該計畫得更周密一點嗎?

例如,沒有為她準備第二套身份文件——如果有的話,現在就能方便地用上了。例如,那個所謂的克萊頓先生的失敗,表明了溝通的不足。再例如,她沒有辦法搞到錢,而現在她迫切需要這個。最糟糕的是,她不得不偏離了目標。說得具體點就是,殺死那些窮人有什麼意義?把美國那些無家可歸、住在救濟中心的女人清除掉,這是在幫助敵人,不是傷害敵人。那些毫無信仰的上層階級甩掉了包袱,不用再照顧那些窮困潦倒的人了。再說了,殺死窮人這樣的行為違背了穆斯林教義。一個好穆斯林應該向陌生人敞開家門,一個好穆斯林應該懂得施捨。

不……她知道,他們也許是一張弓,他們也許是弓上的弦,他們也許是弓箭手,但她是那支箭的箭頭。任務的制定很倉促,計畫得也很粗糙。想到這裡,她感到憤怒。

雖然彈孔已經開始感染,她還能堅持走路。但是她身上的皮膚讓她很難受。一定是因為天花,或者是因為她在柏林打的那一針讓她過敏了。打那一針的目的是延緩她的死亡過程,讓她有機會做奶奶或外婆。想到這個,她覺得很有趣,但是一笑傷口就疼。她忍不住笑了,疼痛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走了兩個街區之後,她覺得後面有人在跟著她。

暗中尾隨她的是和她一起在救助中心裡接受救助的一個女人,達莉亞在吃飯時看過她幾眼。達莉亞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和其他人不一樣。首先,她不是黑人,也不是拉丁美洲人;其次,她是白人,有一頭金髮,來要求救助的漂亮女孩不多,她就是其中之一。

啊,這裡的好多姑娘曾經很漂亮。幾乎所有的姑娘都有過自己的花樣年華。有些姑娘的身材勻稱,有些姑娘能讓人心跳加速。所有那些曾經漂亮過的姑娘都已經失去了活力,她們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現在只能像殭屍一樣走路。她們對海洛因、可卡因、冰毒了如指掌,她們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男人身上,她們在慢慢自殺……沒有任何理由。這些漂亮姑娘正在死去,死去……儘管路易斯維爾這座城市正努力使自己變得優雅,變得有歷史感。她們正在死去。

但是,這個金髮女孩似乎很健康,她有著清澈明亮的眼睛,走路時不是那種漫無目的的樣子,也不像酒鬼或癮君子那樣搖搖晃晃。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啊:像她這樣的容貌,應該可以賺到錢,如果不是靠站街,至少可以做女招待吧,或者,弄一身好行頭,做公司文員。假如真的有Klic!這份雜誌的話,憑她的姿色,足可以在雜誌社工作了。

那個女孩看見達莉亞在回頭看她,就舉起一隻蒼白的手,朝達莉亞點點頭,緊走了幾步,趕了上來。「我再也不睡那個地方了。那裡簡直是地獄……」女孩說。聽她的口音也是外國人,應該是來自歐洲東部——「……我不想聽她們說什麼我是有罪的。這我早就知道了……」

她們站在路易斯維爾有歷史感的、髒兮兮的街道上,互相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你好,我叫娜嘉,我也要逃離這裡。」女孩說。

「我不是要逃離。你聽誰說的?」達莉亞問。

斯拉夫金髮女孩對著她微笑。「好吧,好吧。隨你怎麼說。」

「我要去好萊塢。」

現在那個女孩笑出了聲。「好吧……這聽上去是個有現實感的計畫。你有錢嗎?」

「有一些,但不多。」

「既然這樣,你覺得你怎樣才能到達那裡呢?你有代理嗎?」

「我準備搭便車。」

「對,對……當然可以。從這裡到加利福尼亞,每個州都可能會有人將你強姦,難道你不怕?好吧,祝你一路平安。」說完,那個叫娜嘉的女孩抬步繼續朝前走。

儘管傷口仍然很疼,儘管她還沒有完全做出決定,儘管她還不知道方向,但她還是跟著娜嘉走了。她們來到一處十字路口,兩人都停下腳步,朝兩邊張望。「這裡的街道我一點也不了解。」娜嘉說。此前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達莉亞是否跟著她過來了,她只是估計她會跟過來。達莉亞覺得這是一種羞辱。現在,娜嘉面帶微笑,朝四下看著。

「我打算到堪薩斯去幫幫我妹妹。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這樣更安全,你覺得呢?」

達莉亞考慮著西弗吉尼亞州那個叫普雷斯頓的警察——不知道他在對講機中講了些什麼?這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卻像是已經過了很久了。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尋找一個單身女子。「我想應該是安全些吧。」

「第一件事就是要弄一些錢,你同意嗎?」

「是的,沒有錢,這個國家你哪裡也去不了……」達莉亞說。這是一條顛撲不滅的真理,救世軍援助中心的消毒床單,在噩夢中呻吟的女人以及那裡的鏡子(其實不是鏡子,而是擦得很亮的不鏽鋼平面,這樣,那些女人就無法用拳頭砸鏡中的自己,也無法傷害自己或者把那裡弄得一團糟),讓這句話得到了完全的詮釋。

「那邊有個軍營,」達莉亞說,「士兵總是有錢的吧。」

娜嘉看了她一會兒,笑了。

她們沒有去軍營,而是把筆記本電腦賣了,從一家二手電筒腦商店換回來150美元。「不要擔心,我會把電腦擦乾淨的。」那人說。

達莉亞口袋裡的錢和娜嘉的錢加在一起,她們有將近500美元。

她們的早飯是在星巴克吃的。她喝了一杯咖啡後,又喝了一杯,娜嘉則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塊小鬆餅,把巧克力羊角麵包撕開後,遞給她一些,然後制訂兩人的計畫。這是為了慶祝她們確定了目的地而吃的最後的一頓大餐,允許稍微揮霍一下。

「我覺得這錢足夠我們到那裡去。」

「去好萊塢嗎?」達莉亞問。此時她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編的故事。

「不,不是。是去我妹妹那裡。我妹妹叫寶琳娜。她住在堪薩斯……我們可以坐汽車去。」公路地圖上面有路線。「還有,你其實並不想為軍營里的那些士兵服務,對嗎?」

「是的……」她們倆齊聲大笑。傷口的疼痛讓她皺了一下眉頭,被娜嘉注意到了。

「你沒事吧?」

「唔……我沒事。」她說,同時低頭看著星巴克的桌子。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她家裡待幾天。也許你可以在那裡找到一份工作,賺更多的錢,說不定就夠你去洛杉磯了。」娜嘉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腦袋周圍繞著圈。達莉亞的臉上發燙。她喝咖啡的時候,喉嚨深處有發黏的感覺。她強忍住不讓自己咳嗽。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有傳染病,她不想引起恐慌。

「來,吃這個……」娜嘉說。她的叉子上戳了一塊甜瓜。「吃吧……」

她是我的朋友,達莉亞想。也許她現在需要的就是朋友。她們兩個人一起走更好。警方要尋找的是一個單身女人。

「堪薩斯。我想,這地方聽起來不錯。」她說。說出這句話之後,她很高興。認同這樣一位漂亮的金髮姑娘的話,她心裡是樂意的。雖然她們可以一起讓許多美國士兵感染,但是……她身體的一側有顆子彈,現在還不是最佳時機。

娜嘉笑著點點頭。「好……」她興奮地說。兩人又是一陣大笑。

她們一起到了汽車站,商量之後決定不買快速客車票。娜嘉想坐那種比較便宜的汽車。達莉亞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之後,認可了她的意見。既然她行將就木,那麼設想一下,如果她坐這種慢而便宜的車,就會讓那個魔鬼看不見自己。混跡於下層人之中是很好的偽裝。她那麼窮,毫無價值,整個社會將對她視而不見。為士兵們服務?這有什麼關係呢?她是安拉的僕人——她將濃妝艷抹,搖身一變,成為妓女,把死亡帶給敵人,這一點不是問題。

她們採用了49美元一張票的旅行方法。雖然她們一路上將不得不在自動售貨機和車站的快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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