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天

達莉亞聽到遠處傳來輕微的敲擊聲,好像是有個木匠在幹活,但又像是有隻啄木鳥在敲擊著什麼。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名西弗吉尼亞州的警察正用無名指敲打著她腦袋旁的車窗。她看見玻璃上有雨點。夜裡一定下過雨了。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眨了眨眼睛,想把車窗降下來,但是又一想,車鑰匙正處於關閉的位置上呢。

「你沒事吧?」警察問道。她伸手去夠點火開關,打開電源之後,在儀錶控制盤上一陣忙亂,車窗降了下來,她可以和警察說話了。

「早上好……」她說。她的嗓音沙啞。她想喝水。「有事嗎?」

「你在這裡沒事吧?」

「……我……開車累了。」

「你要到哪裡去?」

「呃……我要去……得克薩斯。」

「那要開很遠的路呢。」

「我知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不能在休息區里過夜。」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是為了你好。儘管我們會定期在休息區內巡邏,但是,對一個孤身旅行的女人來說,這裡可能有危險。」警察對她進行教育的時候,她只看到了他的側面。她看到陽光下警察頭上的寬邊帽、結實的身體以及掛著各式裝備的皮帶。她抬手擋住陽光,看著他的臉。

「這裡經常有壞人出現。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問。

「我想是的。」

「這裡什麼人都有。」

是的,的確是的。她想。

「你從馬里蘭州的什麼地方來?」

「呃……弗雷德里克。」

「這是你的車?」

「不是……這是我姐姐租的。」

「租的……好吧。」他走了幾步,來到汽車前面,抿著嘴,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車頭,好像準備用腳踢輪胎似的。她注意到這名警察在敲她的窗戶、把她叫醒之前,就已經解開了槍套。

她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她覺得自己的膀胱里充滿了液體。她渾身冒汗。她還覺得皮膚髮麻。她突然有種要脫光身上所有衣服的衝動。要不是這個警察在這裡,她會這樣做的。他站在那裡,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可能像所有的男人一樣,正在頭腦中將她的衣服扒光。她聽見後面有對講機的聲音。她看看後視鏡,看到他早已將警車停在她的車後,擋住了她的退路。她打開車門,準備出來。

「你就待在裡面,夫人。」

她坐回到車裡。她現在害怕了。她著急了。「我累了。」她朝窗外說。

「是的。」這時,警察走回到自己的車旁,用對講機和什麼人商量著。她聽見對講機里傳來吱吱嘎嘎的回答,但是,一句話也聽不明白。警察和對方交談了三四個回合。最後,他回到她的車窗旁。

「這麼說來,你是要去得克薩斯了?是公務還是旅遊?」她現在能看見他的臉了。他黑黑的,是那種即使整天刮臉,臉上也不幹凈的男人。

「我姐姐在那裡有些事要做。」

「哦,是嗎?」

「她剛生了孩子,要人幫忙照看。」她說。她覺得這個警察應該是他所住的那個社區里居民互助組織的成員,應該能夠理解她「姐姐」的處境。「我能去一下洗手間嗎?」

「當然可以……請吧。」她下了車,走上人行道,朝一處低矮的盥洗間走去。「你最好把車鎖上,萬一有人來偷你的車。」

「好,」她說。「我還沒有完全睡醒……」她本來想擠出一點笑容,但是聽了警察說的這句話,她不由得在鋪著水泥的人行道上停住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轉身走到汽車旁,爬進汽車,把車鑰匙插進去,升起車窗,鎖好汽車。在這一過程中,他都只是在一旁註視著她。她回頭朝盥洗間走去,此前沒有忘記朝著警察微微一笑。他對她回以一笑。

警察。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女人討好他們。這些穿著制服的傢伙,他們知道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想給她開罰單,那她只有乖乖地付錢,或者跟他走。他可以和她討價還價,從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權力等式。對此他們雙方心知肚明。

盥洗間很大,光線不好,聞起來有一股水泥泡在檸檬味消毒水中的味道。小隔間都沒有安裝鎖,但是,裡面的馬桶還算乾淨。

沖了馬桶之後,她站在洗手池前,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才走到外面。她看起來精神不算太差,但就是手忍不住要發抖。

她推開盥洗間的門,出來一看,只見那名警察正背對著她站著,手裡又拿著對講機在說著什麼。有那麼一刻,在一陣慌亂之中,她幾乎已經打算朝盥洗間的後面跑,準備溜到那裡的樹林中去了。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想法。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她必須冷靜下來。盥洗間的門在她身後吱吱呀呀地響了幾聲。她朝停車場走去。警察一定是聽見了門的聲音。他扭頭看了一下,在對講機中話說了半句就停了。也許只是她的想像吧,但是在她看來,警察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了。出什麼事了。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我能看一下你的駕照嗎?」

「當然……在車裡。」說著,她指了指汽車。

他把手放在槍套上,一邊後退一邊看著她打開車門。她進去在背包里翻了一會兒,找到了駕照。

「我想你是來自馬里蘭州?」他看著那本國際駕照問。駕照上有好幾種語言。

「我現在是來自馬里蘭州。我原來是義大利人。」

「難怪呢。這是義大利的駕照嗎?」

「是的。等我到了得克薩斯,就領新的。」

他一頁一頁打開駕照,仔細看了幾分鐘。「你還有其他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嗎?」

「我有護照。」

「護照。拿給我看看。」

因為要找護照給他看,達莉亞在心裡不滿地咕噥了一聲。讓她惱火的是,這個愚蠢的警察把她指揮得團團轉,她這下要留下蛛絲馬跡了。她找到了護照,交給他。她希望把護照交給他的時候,能夠把病毒傳給他。誰叫他把她攔下來,阻礙了她的進程,盤問她呢?他活該!

警察翻看著護照,眉頭緊皺。那上面自然全部是外文,他根本一個字都不認識,除了肯尼迪機場蓋的那個入境章。這個簽章會提醒他這個事實:她到這個國家才一周的時間。

這時,他的警車那裡又傳來對講機的聲音。「49、49……」她聽見調度中心的人在喊話。警察搖搖頭,綳著臉,朝警車那裡走去。

她發動汽車的時候,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也許他被她非常聽話、非常合作的假相給迷惑住了,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但是,當她鬆開手剎的時候,他還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微微轉過了身。

她一腳踩下油門,那輛小小的尼桑汽車猛地向後一竄,將那名警察壓在了巡邏車的車身上。他的身子滑到了地上,但是她看不見他在哪裡。她一把將車掛到了前進擋,汽車衝過路牙,到了休息區的草地上。汽車的輪子高速轉動著,在爛泥地上打滑。汽車的速度越來越慢。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鬆開油門,如果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開快車,那隻會讓輪胎空轉,但她就是忍不住——

現在她能看見他了。那個警察在朝前挪動。就在她坐在原地打轉的汽車裡的時候,他不知怎麼搞的,居然一隻手已經掏出了槍,另一隻手把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完了,她想。她就要死在這裡了,死在西弗吉尼亞州的高速公路休息區——是被子彈打死,而不是因病毒而死。

砰的一聲。她知道這是槍響,那是一種她熟悉已久的聲音。轉瞬之間,有樣東西穿透了汽車,擊中了她,讓她覺得呼吸困難。她嚇了一跳,腳不由自主地離開了油門踏板。輪胎有了抓力,汽車嘎吱嘎吱地駛過路牙,上了人行道。她伸長脖子,看見警察癱倒在地上,手指上吊著那把槍。

她依然覺得呼吸困難。當她連滾帶爬地下了車,朝警察倒下去的地方跑去時也是如此。巡邏車一側的門已經被撞爛,警察就是被她擠到這扇門上的。他的嘴裡吐出了些東西,看起來像血、水以及不明嘔吐物的混合體,褲子那裡有一攤潮濕的印記。此時他還在發出令人窒息的聲音,手指也在抽動著。她彎下腰,把槍從他手裡抽出來。他一點抵抗的意識都沒有。他襯衫口袋上方別著一塊塑料胸牌,上面的名字是「普雷斯頓」。他屁股後面的口袋也濕了,裡面有一隻鼓鼓囊囊的錢包。她解開那口袋上的扣子,把錢包抽了出來。裡面的現金可能有75美元吧。還有幾張信用卡。她拿了現金和那些信用卡,把錢包扔在人行道上,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離開,但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她的護照還沒有拿回來。

護照在哪兒呢?她在地上沒有看到,於是蹲下來找。護照肯定是被他壓在身下了。她在他那被尿液浸泡著的屁股下面摸索著——什麼也沒找到。她給他了呀。他當時拿在手裡了。但是在哪兒呢?

她站起身,發了瘋似的四處張望著。突然,她在警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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