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天

睡夢中突然醒來,她感覺身上汗津津的,頭有些昏,大概是酒精的緣故,也可能是由於身處陌生的環境而膽戰心驚。床邊的鬧鐘顯示快五點半了。她叫了份簡單的早餐送到房間,然後就在房間里等著,眼睛看著窗外霧色朦朧的藍色晨曦。她此刻感覺好些了。先前由於時差還有宿醉引起的不適現在都沒有了,包括博克帶給她的那一點痛感也都消失了,畢竟是她自己想這麼做的。

然而在夢中,她突然頓悟了一些事。她發現她採用了錯誤的戰術,攻擊的目標也存在方向性錯誤。的確,她可以接觸更多的博克來摧毀整個美國,可是她也可以讓她的攻擊更具邏輯性。一時間她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斷定她是因恐懼而哭泣,她害怕了,換作其他人也會有此反應。她想到了將要努力實現的事——涉及的範圍太廣了,然後又想到了她做過的那些事將造成的後果:她自己很快就會死去,同樣,和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也都將死去,包括博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會進入這個洗手間,殉道士、異教徒、富人、窮人、黑人、白人,還有黃種人——所有這些人都將被消除。

她站在鏡前檢查身上是否出現了病症。什麼都沒有。她走進卧室,一絲不掛地站在窗前,望著下面空無一人的街道。如果這時候有人在監視她的話,一定能看見她,只要有那種在弱光環境下也能視物的高級間諜攝像機就可以了。

客房服務的門鈴響了。她穿上睡袍——尺碼有些大——去拿她的早餐。吃了一個巧克力羊角麵包,又喝了一杯雙份意式濃咖啡之後,她感覺有了精神,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查詢過電話簿和谷歌搜索後,她確定了今天的行動目標。

是去聯邦調查局呢,還是去市長辦公室,或者去市政廳?那就都去一趟吧。她覺得也許還應該去趟醫院。她能夠想像出成千上萬的將死之人不顧一切地叩擊著急救室的大門。在死亡面前,所謂的文明將如同垃圾般被拋之腦後。還有其他方式比這個更能摧毀一個國家的文明嗎?

一出門,映入她眼帘的便是鋪天蓋地的名字。牆上、車身上乃至商場巨大的陳列窗上,到處都是商標廣告。當然,她在歐洲也曾見過奢華耀眼的廣告,可是這裡卻……比比皆是。對於長期居住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地獄之中的人來說,他們已徹底融入了曼哈頓的生活,對於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就像水中的魚兒看不見水一般。她獃獃地看著四周,像普通遊客那樣,畢竟這就是她的角色。好好享受,享受美景……

她共有兩張信用卡,一張是以Klic!的名義辦的,還有一張是她自己的名字,都是離開凱賓斯基酒店時尤塞夫給她的。她從兩張卡中取出了1000美元,兌換成20美元面值的零錢,用於支付計程車費,然後便開始穿梭在縱橫交錯的城市街道中。

每到一處都是相同的程序。進去,問一個問題,要求見某個能夠為她提供幫助的人……可以編造任何一個借口,比如想拿一份工作申請表,想做一次採訪,想了解一些前台接待員不能提供的信息。如果可能的話,就和他們禮貌地握握手,遞一張她那存量日益減少的Klic!雜誌的名片。

每一個地方的職員和低級助理都有條不紊地接待她。「總有那麼一些瘋子能進來這裡。」一位給人一種叛逆感的藍頭髮的年輕助理告訴她。她去了一個又一個的會客室、洗手間以及電梯。她知道自己完全融入這座城市了。

事實證明,這裡的人都很喜歡義大利。這種歡迎絕大部分來自於義大利移民,他們迫切地抓住這個機會在腦中搜索,用孩童時學過的、記得不太清楚的義大利語與她交流,並為自己的口音而感到抱歉。去過幾個地方之後,她便感受到了紐約人的唐突和粗魯,並為自己能殺死這些牢騷鬼和門衛而感到高興——這些人氣量小且心懷嫉妒,他們的存在只能減緩她的進度,她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張名片。當她獨自一人在電梯里時,她取出剩下的名片,對著這些名片呼了幾口氣,還在上面舔了幾下,期望能增加殺傷力。這幾張名片是專門為那些最可惡的人留的。

她在本子上記下要去商店買幾雙合腳的鞋子,然後便去了美洲大道附近的第54大街,選了一家擁擠不堪的時髦餐廳吃午飯。她一邊吃著盤中堆得滿滿的平淡無味的油膩午餐,一邊研究著導遊圖,想看看自己是否碰巧在港務局附近,那裡應該是這一帶最為重要的場所。結果,她發現自己與格里利廣場隔了十個街區,但靠梅西百貨公司很近。

不一會兒她出現在梅西百貨公司的巨大商場里。她悠閑地逛著,手指不斷觸摸著各類織物、塑料製品以及皮具;她假裝查看商品的價格,微笑著問這問那。

現在,她對於腳上這雙從柏林開始便一直穿著的鞋子已經相當厭倦了。當她把雙腳塞進一雙帥氣十足的馬丁短靴里時,她毫不猶豫地讓那兩名女店員將舊鞋放進了紙袋中。在決定放棄襲擊港務局的計畫後,她打了輛車,沿著第23大街來到了第5大道,在熨斗大廈附近下了車。雖然路程很短,但她還是很爽快地給了司機20美元,這讓司機非常開心。她在那兒買了一雙連褲襪,一條黑色短裙以及一件寬鬆連帽衫。她決定改變一下形象。她站在鏡前轉動身體——一個揮霍老爸金錢、被寵壞了的藝術生的形象躍然出現在鏡子里。她還想去換個髮型,可是這顯然有些過了。她在包里摸索了一陣,找到了在柏林時他們給她的香水……僅有一管口紅那麼大。她將香水在手掌心裡把玩著,羨慕地看著燈光在瓶身上留下的點點斑斕。

然後她朝自己身上噴了一下。

角落處一家商務中心正在打廣告做促銷,她便去那裡做了五百張Klic!的名片。在等著取名片的當兒,她在附近逛了逛。取了做好的名片後,她拎著大包小包擠進一輛計程車,把所有東西一股腦放回酒店。接著她便再次出門,去另一個地方執行同樣的任務。

利用在各家公司總部會客廳等候的這段時間,她對美國資本主義魔鬼般龐大職能的運作方式已有了很多了解。眼下她正坐在麥肯世界集團 的辦公室里,一邊四下打量,一邊為自己到美國僅僅兩天就改變了原來的看法而感到吃驚。在這裡她感覺到自由無處不在。

也許因為這裡本來就是一個思想言論自由的國度,或許只是因為她正在變得成熟起來。首先,她已經不再將所有的罪責歸咎於猶太人——包括雅各布·希夫 家族,羅斯柴爾德家族 ,勒布家族 ……貪婪本是人之共性,而且如今早已改朝換代了。畢竟,當今世界最富有的是墨西哥人。她不再那樣想了,她發現了資本主義的真諦——這裡沒有種族和國別歧視,有的只是對窮人的歧視——只要有錢你便能登堂入室,不管你來自巴林還是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

所以,罪過不在猶太人,或者更確切地說,不該單單怪罪於猶太人。當然,也不能怪罪於黑幫或洛克菲勒、范德比爾特、約翰·皮爾蓬·摩根這樣的「強盜巨頭」。和那些假裝毫無企圖的大公司,還有那些將骯髒的手指伸向每一塊餡餅的聯合大企業相比,這些人是小巫見大巫。警察、教師乃至整個軍隊都成為這些大公司以及聯合大企業的奴隸。儘管達莉亞的思想變得更加解放,但是這並沒有阻止她繼續自己的計畫。她去了普士高律師事務所、猶太人社團聯合會和世界銀行這三個地方的辦公室——她要給這些巨龍的老巢來點閃電攻擊。

她開始理解美國夢的魅力所在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平台。一旦看清這一點,便發現它無處不在。幫助你抓住任何一個機會,這就是招募你的目的。黑人、白人、黃種人、同性戀或者異性戀,每個人都有機會。大棒上綁著的胡蘿蔔吸引了第二代移民就讀於商學院,就此讓他們背負幾十年的債務。然而,許多商業雜誌都承認,由於高額的教育費用,越來越多的下等階層都被擋在了成功的大門之外。

當然,人們並沒有被這些事實所阻攔。資本主義本就沒有多少思想精髓,因此這個特殊的荒誕理論便一直存在了下來——只要具備勇氣和決心並甘願親力親為,便可從金字塔的底層崛起。一旦到達頂端,便可獲得回饋了。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展示自己對此願景的崇拜之情,洛克菲勒中心、古根海姆博物館、布萊爾大廈 、史蒂夫·A·施瓦茨曼大樓 、科克劇院 、麥當勞公司以及哈維·米爾克中學 甚至會舉辦大型慶祝活動來宣揚這個理論。謹以此長凳獻給我們仁慈的母親。——格蕾絲、比利、查德。死者決定了你能夠坐在哪裡。

她假扮成一名試圖發掘古曼哈頓島遺物的人類學家漫步在這片區域里。當然,這裡的原住民不可能遺留下任何東西——吝嗇的荷蘭人在成為這片土地主人的過程中,使用狡猾的手段誘騙他們上當,以低廉的價格買下了曼哈頓,從而導致這些原住民因飢餓或者謀殺被趕出了這片土地。後來,歐洲人的運氣到了盡頭,新大陸也丟了。荷蘭人輸給了英國人,英國人又敗給了他們叛逆的後代。殖民者讓位於強盜巨頭,工業巨頭則臣服於國際資本。金錢以光速在空中流轉。這裡是美國這隻猛獸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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