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天

晚上,下雨了。一場暴雨從海灣襲來。那是這個季節的最後一場颶風「喬伊斯」。天上烏雲翻滾,雷雨不斷。

可比這風更為恐怖的是前門上的敲門聲。

山姆·沃特曼快步下樓,啪地一下打開燈,從門廊向外窺視,只見外面站著一名迪凱特 的女警和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不是什麼好事。這個時候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等一等。」他打了個哆嗦,關掉家裡的警報器,取下插銷。

「有什麼事?」

「你是塞繆爾·沃特曼 博士嗎?」

「沒錯。有什麼問題?」他心裡在分析可能發生的悲劇。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應該請他們進來嗎?他們有搜查令嗎?

西裝革履的那個人舉起手——手裡拿著一枚裝在塑料保護套里的夾式徽章,上面有照片和身份證號。

「我是聯邦調查局特工邁克爾·蘭辛。我們想請你跟我們到辦事處走一趟。」

「現在太晚了,能不能明天早上去?不,不……那樣不是很現實。呃,反正我今晚不能離開。誰來照看我妻子?她有病在身。」他此時不再發抖,而是喋喋不休地抱怨,在兩條細長瘦弱的腿的支撐下,捍衛憲法賦予他的權利。風吹著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小小的門廊起不了什麼作用。

「能請別人幫你照看一下嗎?」

「不能。」

「這名警官可以留在這裡。我們會派名護士過來。」

「真的有這麼急嗎,警官?」他斗膽問了一句。「現在是凌晨三點。」

「我很樂意留下來照顧她,先生。」那名迪凱特警官主動說。

「好吧,好吧,好吧……等一下……」沃特曼說道,轉身向樓梯走去。

「我們當中的一個人要跟你一起去,先生。」

他停下來。「噢……好吧。你們以為我會自殺吧。你們自己都覺得是在胡扯,對不對?」他們上樓向卧室走去。

「怎麼回事?」瑪姬在床上問道。

「我要進城一趟。他們覺得我會自殺。他們想讓……警官……叫什麼來著?」

「夫人,我叫佩因。對不起,打攪了。」

「我出去以後,佩因警官會在這裡照顧你。行嗎?」

「不,不行。」瑪姬的臉變白了。「他們想幹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他能說什麼呢?這一切他以前都經歷過,她也經歷過。一時間,他們只是看著彼此。最後,他聳了聳肩,她低頭看看羽絨被,然後看看他。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們都無能為力。

「你會急救嗎?」他問那名警官。

「會,先生,我受過訓練。」

「那好。她用這些氧氣罐來增強呼吸。罐子這樣打開,這樣關上。除此之外,她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對嗎,寶貝?」

「其他還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交代的,沒事,儘管說,先生。」

「好吧……我換衣服的時候你要看著嗎?」

「不,我來看著。」聯邦調查局的那個特工說。

他穿上褲子,然後把手伸向床角的那把椅子。突然,他的手停住了,停在了昨天穿的襯衫的上方,有點茫然。「我要去多久?」

「我真的——」

「好吧……好吧。還是以防萬一吧。」他從塑料箱里拿出一件乾淨的衫衣,展開。蘭辛站在那兒看著他,讓他有些分心,節奏感也沒有了,最後他索性把裝襯衣的盒子留在瑪姬腳邊的地毯上了。想想真是愚蠢,還換什麼乾淨的襯衫。他們即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脫掉他的衣服,給他換上連衣褲。他把襯衣拿在手裡,翻轉了好一會兒,扯掉系在最下面那個紐扣孔上的乾洗店的紫色小標籤。他反正沒有選擇了。對襯衣沒有選擇,對什麼東西都沒有選擇了。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時,外面走道響起了一陣對講機的靜電雜訊,是佩因警官在呼叫總部。

「到底怎麼回事?」瑪姬問道。

「我真的不能說,夫人。」

「還是老一套,還是老一套。全是廢話,假話……」山姆說。然後他停住不說了。他努力剋制住,不讓自己對蘭辛的這句不中聽的回答破口大罵。

「山姆,如果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不要去。」

他總是能夠依靠瑪姬來試探底線。停頓。蘭辛等著他跟瑪姬交涉。

「我覺得自己沒多少選擇,寶貝。」

「難道最起碼的解釋都沒有給我們?」瑪姬說。她越來越生氣,幾乎要從枕頭上爬起來,向蘭辛揮舞手臂。

「別,別,別擔心,保持冷靜。」他告訴瑪姬。「她應該冷靜。」沃特曼對特工說道。

「一定要讓警官準備好她的葯。」那個特工說。

「好……」他們將你推向牆邊,他們用鐵鍬將你鏟進焚化爐的時候,你沒有任何選擇,你只有服從命令,照他們的話做。他將一件毛衣套在身上。

「我退休了,你知道吧,十年來我完全沒有工作,只是偶爾在這裡干點活,在那裡干點活。重新審理,像這樣?簡直是胡扯。你們懷疑的那個人死了。死了。你知道嗎?」

「這件事我什麼也不知道,先生。我只是來傳話的。」

「好吧,好吧……」以前那種感覺又向他襲來。被人呼來喝去,無法掌控自己的一切。這種感覺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又成了個囚犯。

「噢,上帝啊……這些人……」瑪姬說道。

「我搬把椅子,坐在外面的大廳里。夫人,如果您需要什麼,儘管叫我。」那名女警官說。

「我會處理好事情,很快就回來。你要好好待著,寶貝。」沃特曼說完,和瑪姬吻別,向佩因警官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之後,跟著聯邦調查局特工走進了雨中。

小轎車是青灰色的。你要是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天線。蘭辛讓他坐在前面。他們駛入暴風雨中,駛出迪凱特,朝紀念大道駛去,大概是向亞特蘭大市中心的聯邦大樓的方向而去吧,他想。

「他們準備派個護士去照顧你妻子,一小時之內就到。」

「好吧,」沃特曼回答道。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坐立不安了。「媽的。」他吐了一口唾沫。

「你沒事吧,先生?」這句話在沃特曼聽來就是「你想讓我銬上你嗎」的意思。

「沒事,沒事,我沒事。真的,我沒事。棒極了。」

他看著外面雨中的大街。他們到了紀念大道的十字路口。他曾經以為所有的麻煩事都已過去,可是現在……剛從他媽的墳墓里爬出來,現在又要進去了。他永遠也擺脫不了這些倒霉事。永遠。他們已經過了他想像的地點好幾英里,現在,蘭辛駛上了環城公路。「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城外的辦事處,離這裡85英里。」蘭辛答道。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人人都有小心眼,都要保護自己的名聲……」就是這麼回事,一定是這麼回事,他心想。「也可能是仇敵想害我,是嗎?」他對那個年輕的特工說。「可能是迪恩·斯坦佈雷,也可能是雷利,或者是喬治城的某個人。我可以告訴你,很多人都抱怨我把他們的職業生涯搞砸了。要不就是你們這些聯邦調查局或中情局的天才們想讓我再重溫一遍我在法庭上的證詞,然後當場戳穿我的謊言。」

「別給我出難題,先生。」

「告訴我,你上過法庭嗎?我說的不是你作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出現在法庭上,也不是指每天都可能發生的車禍被告上法庭,而是真正的法庭,嚴肅的法庭。你上過嗎?」

「沒有,先生。我沒有。」

「好吧。在這個國家,你們不需要殺人,因為你們完全可以以法律的名義去那麼干。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會發現誰是你真正的朋友。那可是一種革命性的經歷。我至今還沒有付清訴訟費呢。祝你幸運,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到你身上。」

「這件事關涉到國土安全問題,博士。」蘭辛眼睛盯著路面,說道。

達莉亞情不自禁地向窗外看去。飛機在肯尼迪國際機場著陸了,遠處是曼哈頓市區。

她們謝過那些漂亮的空中乘務員和那個黑髮小夥子之後,從那個龐然大物里出來,穿過登機道和玻璃圍起來的走道。到處都是「歡迎來美國」的標語,還有總統的藝術照,照片上的總統看上去無所不知。樓里冷冰冰的,每根柱子上都裝著監控攝像機,還有警察和士兵端著M16步槍在巡邏。奢華的空中旅行已經結束,她們發現自己像動物似的被趕進了一個巨大的屠宰場。腰帶上扣著槍套和胡椒粉噴霧劑的非裔美國婦女態度倒是不錯,哄著她們從一個環節進入下一個環節。她們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分類……

「……除非你是現役軍人,否則,任何從古巴、蘇丹、敘利亞、伊朗等國來紐約的旅客……」

走道中有些臨時障礙物。大家必須按自己姓氏的第一個字母分開,當然是按照護照上寫的姓氏,跟真正的姓氏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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