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一文字 第三章

不久之後,土方差人將播磨屋道伯招到了新選組的屯營。

他計畫將菊一文字買來送給沖田總司。

一般來說,大名家向熟悉的商人購買東西,是言無二價的,商人開價多少,買家就付多少,從來不還價。

新選組最近也開始學習諸侯大名的作風,土方這次也準備道伯的開完價後,立即交錢拿貨。

「開價吧!」

土方顯得非常豪氣。

可是道伯臉上平靜依然,看來這個退休的老人肚子早有了不為人知的想法。

「您這麼客氣,那我就說說?」

「嗯,嗯。」

「就一萬兩吧。」

道伯說完,抬眼瞧了瞧土方。只見土方一臉怒氣,額上青筋蹦露。

土方沒準備還價,可是傾新選組所有,怎麼也湊不足一萬兩。不,囊中羞澀到還不是土方發怒的原因,而是覺得面前的京都商人正在侮辱他。

「道伯!」

老人不慌不忙地擺擺手,好像在安撫怒火中燒的土方。

「您先聽我說。」

「什麼?」

「我有一個請求。」

「說。」

「我說那把刀價值一萬兩,不是買賣刀劍的價格,而是我對沖田先生崇拜換算的價值。崇拜本是無形的東西,但您既然要我開價,我看這種崇拜摺合正好一萬兩。我崇拜沖田先生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他喜歡那把刀,即使他沒錢買,我也要白送給他。如今沖田先生喜歡這把刀,那我無償奉送,一定要請他笑納。」

土方聽了道伯一席話,驚喜交加。

「原來如此。」

剛才還怒目橫眉的土方,立即變成了一臉的輕鬆。擺手讓人馬上把沖田招來。

醫生半井玄節叮囑沖田有時間就要休息,此時他正躺在宿舍的地榻上,閉目養神。

當隊員向沖田傳達了土方的命令之後,沖田一下躥了起來,「啊啊,我這就去。」

「總司,事情就是這樣。」

其實沖田的宿舍就在土方辦公司的隔壁,當中只隔著薄薄一扇紙門。道伯和土方的談話,交涉的內容沖田應該聽得一清二楚。雖然這樣,土方還是把剛才的談話內容向沖田重複了一遍。雖然沖田知道談話的內容,但臉上還是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他知道如果現在他說:「你二位剛才的談話,我全聽見了。」必然會掃兩人的興緻。

「諾,道伯……」

土方將沖田在花橘町遇見刺客的事,原原本本講給了道伯聽。

「這可真不像沖田先生您的行事作風。」

道伯一臉的笑容,其實道伯覺得沖田的「逃跑」,正是沖田的性格所致,這正證明道伯,他並沒有看錯沖田。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道伯還是心口不一。

「但是,沖田先生如果被那刀給震住了,那隻能說明您的道行還不夠。和您腰間那把刀相比,您就當則宗是等而下之的玩意。您要是使這把刀(菊一文字),就應該把這把刀當成竹刀用,不要在乎它的虛名。」

「好,您說得太好了。」

沖田一臉的喜悅。

「因為這刀原來是借來的,所以我用起來縮手縮腳的。既然現在把這刀屬於我了,那我就可以放開手腳用了。」

沖田話雖然這麼說,但是以後外出還是巡邏,還是不攜帶菊一文字,依然帶著他原來的那把二尺四寸的相州無銘。

「總司這個蠢貨。」近藤和其他人如此評價沖田的這種行動。

關於佩刀,縱觀整個德川時期,將刀作為實用品進行評價的劍客,除了近藤之外,並沒有第二人。他在寫給故鄉佐藤彥五郎的信中寫道:「劍客不應該使用外形粗大的刀劍。」這是在實戰中得到經驗。另外對於刀劍的長度,近藤有這樣的論述。

「再鋒利的名刀,在腥風血雨的戰場,刀刃總會受到損傷。為了防備萬一遇上刀劍折斷的情況,所以身為劍客平時一定要準備一把長脅差(隨身短刀),以備不時之需。荒木又衛門到伊賀鍵屋進行仇討時,殺得興起時,手中的佩刀卻折斷了,搞得他手足無措。我在荒木家見過這把刀的實物,確實是稀世罕見的利劍,可照樣還是折斷了。不過荒木又衛門腰間還準備著一把長二尺二寸五的長脅差,才完成了他復仇的任務。新選組的土方都認同我這個意見,出去巡邏時佩戴一把長刀之外,還要外帶一把長脅差。」

近藤雖然對佩刀的理論如此,他也不厭其煩地勸沖田佩戴菊一文字。

沖田口頭上一直諾諾,但是還是我行我素。

「在虎口搏鬥中折斷了佩刀,那我只有死而後已了。利刃擺在那,可不是當擺設的。」

「近藤師兄可真怪。」

沖田這麼想。這個平時生活中無欲少求,對物品從不執著的年輕人。但是依然頑固地堅持不使用菊一文字參加戰鬥,殺人。

沖田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動,他有時再想那是不是因為菊一文字則宗和自己的名字有關係?

「死」沖田對這個詞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沖田很早就患上了肺病,江戶時代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換上肺病就等於判了死刑。

明治元年三月,新選組撤退至江戶後,近藤去探望以躺在病床上的沖田,此時沖田已經病入膏肓了。

可是近藤探望沖田回來之後卻對別人說:「總司那小子,為什麼還是那麼樂觀那?照理來說這麼年輕的人不應該對死亡如此大徹大悟地……」

說話時,語氣中明顯帶著唏噓。「大徹大悟」不適合沖田,沖田對死亡的輕視,只能是他的天性所決定的。

這位聰明伶俐的年輕人自然知道死亡離他越來越近,他盡量不正視死神的存在,或者說極力不去想它的存在。不過,不知不覺他在行事說話中,顯露出了一種對生死異樣的認識。

有天,他突然問土方:「則宗,有七百年(的歷史)了吧?」

他的意思是菊一文字歷經了700年的蹉跎歲月。就七百年間一把寶刀毫髮無傷這個事實,確實是近乎奇蹟了,七百年間菊一文字參加了多少戰鬥,誰也沒計算過。但菊一文字既沒有折斷,也沒有損傷刀刃分毫,更沒有失蹤在歷史的煙塵中,而是依然鋒利無比,存在人世,除了認同這是奇蹟之外,實在無法解釋。

七百年中它到底換了多少主人誰也沒計算過,但可以肯定,所有曾經擁有它的主人都已入土為安,都已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可則宗照樣存在著,總司認為這是天意,上天認為它有存在的價值,才讓它存在下去。

「七百年!」

菊一文字還要繼續存在下去,沖田每當想到這點,就會立即虔誠地祈禱菊一文字繼續在世間存在下去。

離死亡越近,沖田的笑容越是透明。

「七百年」給與沖田的感動是近藤和土方無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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