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田總司之戀 第三章

「總司那傢伙,不大對勁。」

入秋後的一天,土方對近藤說。

每五天就有一次,沖田會獨自離開屯營,沿著四條大街朝東去。途中遇到隊里的人,也只是朗然一笑,卻不肯說自己去哪裡。

「難道說……。」

近藤聞言有些動容。想起阿光的囑託來,這個臉可丟不得。

「難道在祗園啦二條新地什麼的,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搭上了?」

「可他總是白天去的。」

「也有『晝遊客』一說的。」

「可是,近藤桑,那傢伙好象討厭女人。我在江戶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

「歲三,你也真是,一說到總司的事情就帶成見,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人嘛,既然生為男人,哪有討厭女人的?真有那種怪物的話,看著都礙眼,給我斬了去。歲三,總司只不過害怕女人而已。他還是孩子嘛。」

「你也一樣呀,一提起總司,就一葉障目。那傢伙都快二十一了呀。」

「哈哈,時間過得可真快呀,歲三!」

近藤說著,摸了摸鼻子。

這兩人覺得,阿光託付的,就是「那方面的事」。阿光要是知道了,定會覺得這二人也靠不住,而傷心流淚的吧。

轉眼到了十月中旬。京都是個四季分明的都城,東山的群峰隨著各季不同變幻出各種顏色;神社、寺廟的年中祭祀活動正在進行,往來於大路小道的行人似乎也都被新季的色彩感染。季節鮮明的交替令人印象深刻。

一天午後,土方見沖田又要出門,便叫住了他。

「總司,等一下。你上哪兒去?」

沖田的神色好象在說:麻煩啊。不過,年輕人還是很會說些天真無邪的謊話的。

「我去看紅葉。」

「哦,去哪裡看紅葉?」

「清水寺。」

這一句倒是實話。土方聽了,故意說:

「我也一起去。」

說完,不懷好意地看著沖田。沖田的表情果然頗為狼狽。於是,土方琢磨著,沖田要去的並不是清水寺。

「行了,那我們走吧。」

沖田無可奈何,只好跟著土方走出了壬生屯營。

從京都的八坂塔登上三年坂,一下子樹蔭蔽日,頓覺通體涼爽。

從三年坂出來,再沿著從松原方向來的清水坂上行。

「我說,總司,」土方問,「真的是去清水寺嗎?」

「是真的呀!」

沖田賭氣道。

「總司,不要瞞我。」土方邊走邊說,「我可是受了阿光的囑託啊。倘若你出了事,我非切腹謝罪不可,你明白嗎?京都的妓女雖然嘴甜,骨子裡卻都很壞。」

「是這樣嗎。」

沖田輕輕呼了口氣,面無表情地應著。

沿石階拾級而上,眼前就是朱漆的仁王門。石板路繼續往高里延伸,上到盡頭是華奢的八腳西門,幾經星霜,古樸巍然。

二人登上了著名的清水寺舞台。

舞台下方是斷崖。一眼看去,觀賞紅葉還為時尚早,只看見滿山谷的楓葉,層層疊疊。

朝西望去,天高地遠,西山群峰若隱若現,皇城浪檐一覽無遺。

「真想不到哇!」

土方大聲讚歎。這個男人極少用如此率直的語氣說話。土方俳號「豐玉」,從在故鄉時開始直到現在,一直都背著別人吟些不入流的詩句,這個沖田是知道的。

「雖說在江戶也總聽人感嘆清水如何如何,到了京都後,這還是頭一次來。還得多謝你扯謊哄我來。」

「我沒扯謊嘛。」

沖田皺起一對濃眉,鬱鬱不樂地反駁。

「我知道。你的清水呀,是更多脂粉氣的所在吧。」

(哈。——)

沖田面露喜色。心知土方還沒看出什麼來。

「我們到谷裡頭去吧。」

二人踏著結滿厚厚青苔的石階,一步步下到山谷的那片楓之海中去。

在楓林中走了走,沖田拐彎抹角地引領著土方,二人出了林子,來到了音羽之瀧。

「啊啊,這就是以水音聞名的音羽之瀧吧。不過,真的是這兒嗎?」

雖然叫「瀧」,卻並不是什麼天然瀑布。只見楓枝掩映的岩石上,鑿有導水的凹槽,從槽里落下三股細細的水流,好象銀線般墜落。

「就是這兒呀。」

「啊,失言了。我在關東時,想像著這音羽之瀧的模樣。我還以為,名氣那麼響,必定是轟轟烈烈直落九天的飛瀑呢。」

「土方桑的想像力呀,總是這樣的。」

沖田「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我聽說,講究茶道的京都人為了點茶,特地來這音羽之瀧汲水。他們說,這裡的水寧靜柔和。所以,瀧並不一定只有轟轟烈烈才好呀。」

「喔喔,原來如此。」

音羽之瀧前有家茶店,門前掛著深藍色的布簾,小方凳上鋪著緋色的毛氈。

沖田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坐下。土方也跟過去,和沖田並肩而坐。他可不知道沖田的用意。

茶屋的小侍出來招呼客人了。她穿著伊予白底碎花的和服,背著紅色的帶子,還系著紅色的圍裙。土方一眼看去,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少女。

看樣子,她和沖田已經滿熟絡的了:

「今天還是吃年糕嗎?」

少女親切地笑著問。

(哈——,就是這個女人吧。)

土方睜大了眼睛仔細打量這少女,連一點細節都不給放過。稍覺安心了些,畢竟,京都音羽之瀧小茶店的婢女,比起最近一陣,江戶的神社寺院里頗為興盛的茶水屋的女人,似乎更加安全無害。

(果然是總司的作風啊。真是孩子氣。)

土方心情轉好了。

「怎麼,總司,你每次跑來這裡,都只是吃年糕嗎?」

「哎哎。」

「真是古怪的傢伙。對了,你最近好象突然不喝酒了,難道改吃年糕了?」

「酒啊……」

那是半井玄節叫戒了的。

沖田眼裡掠過一絲陰翳,但立刻又恢複了明快的表情:

「雖然說是能喝一點,但本來就不愛喝嘛。」

「所以就戒了嗎。」土方皺了皺眉,好象突然想起什麼來,「總司,最近你頭痛不痛?」

「沒有。」

「沒覺得發燒嗎?」

「沒有啦。」

「胡說。看你老是咳成那樣。」

「那個只是習慣嘛。我容易有痰,到了京都,水土不太適應,所以覺得痰多點而已。」

「是嗎。」

一下子,二人都靜默了。

忽然間,太陽從雲背後露出了臉。透過茂密的楓葉,有幾縷陽光傾瀉下來,落在土方腳下,畫出渾圓的光圈。土方見狀,詩興大發。

「此情此景,可以來上一首!」

他急忙從腰間取下筆筒,把寫詩的小本子拿了出來。

沖田不作聲,四下里張望著。沒多久,他雙頰一紅,便低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有五、六個白衣女尼從茶店門口走過。這時,沖田好象才鬆了一口氣,再度抬起眼來。

女尼們朝瀧邊走去了;瀧口處立著一位姑娘。姑娘彎著腰,提著衣袂,伸出雪白的手臂,拿著舀子在汲水。

還有個婆子侍立在旁。

二人都沒瞧見坐在茶店裡頭方凳上的沖田。

沖田第二次去半井玄節家時,在玄關處遇上了正要出門的姑娘。姑娘手裡提著個木桶,黑漆刷得鋥亮鋥亮的。

——啊,您好。

沖田趕忙鞠躬打招呼。

姑娘也略欠了欠身作回禮,便朝院門口走去,到了大門畔的灌木叢邊時,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說:

——上次,我從父親那裡聽說了您的事兒。您每天都好好地睡覺休息了吧?

不愧是醫生的女兒,連問的話都象她父親。不,與其說是問訊,倒更象是找個話茬兒。

「嗯,」

沖田瞧著姑娘手裡的桶。姑娘見狀,把桶提到身前,解釋道:

——每到了逢八的日子,都要用這來點茶的。

婆子在催著了,她只好匆匆離去。

「我想打聽個事,」沖田好奇心起,趁半井玄節給看診的時候問道,「在京都,點茶都是用木桶的嗎?」

「木桶?」玄節嚇了一跳,「這話從何說起呀?」

「沒什麼,只是看見令千金……」

沖田說起剛才的所見,玄節聞言大笑。沖田還是頭一次見這位醫生露出笑容。

「是這麼一回事……」

玄節解釋了一番,沖田這才知道,原來有逢八之日去音羽之瀧汲水點茶的習俗。當時沖田便暗自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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