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仙寺黨異聞 第二章

長坂雖然加入新選組很久了,但是直到現在都沒殺過人。他是負責新選組會計的。(這個部門和監察部一樣,直接隸屬副長土方歲三。除了蛤御門事變這樣的特別事件之外,他們是從不參見日常巡邏或戰鬥活動的。)

別看長坂和中倉是同鄉,但和中倉不一樣,他在隊伍內部的口碑相當不錯。

長坂是個身長五尺七寸的彪形大漢,臉上有些生天花留下的麻子,不注意到還看不出來,稀疏的眉毛,有著一雙大於常人的眼睛。新選組有人說:「就那幅相貌,會嚇到小孩的!」又有人說:「他是灶王爺。」因為長坂的相貌和老百姓廚房裡掛的三寶荒神 非常相像。

他一加入新選組,乾的就是會計。因為為人誠實能幹,很快被升任為伍長。雖然仕途上春風得意,但是長坂還是一如既往待人謙和,老實工作。他的辦公室就在廚房旁邊,所以別人都笑稱「灶王爺常駐鍋台邊。」

土方在向長坂布置任務之前,已經找過了劍術師範 打聽長坂的身手了。

「長坂還行嗎?」

「哈哈,您說灶王爺啊!」

沖田這樣的年輕人,提起灶王爺就要忍俊不迭,這其實幫了長坂的大忙了。

「別笑,我問他到底有多少水平!」

「這個……」

「他好像經常在劍術道場里練武吧?」

「沒有的事,他不是常駐鍋台邊嗎?」

「別鬧了,他……」

土方的意思是,所有的隊員在加入新選組之前,都要寫上自己的劍術門派和師承。

「我看過了,他寫自己比較擅長居合 ,據說他家祖上還是甲州水月流居合術的宗家 。」

「啊,對了。」

沖田突然想起了什麼。

「雖然我沒親眼看見過,但是聽說過這麼回事。」

有次隊里的劍術教頭加賀脫藩浪人田中寅雄,有次召集了所有的會計人員,要好好訓練訓練他們,因為他們平常對劍術練習極其不熱心。

田中把所有的人,一個一個拉下場練習劍術,時不時還會對著被他打到的人大喊:「你們還算是新選組隊員嗎!」

等輪到長坂時,田中突然開口說到:「長坂君,你的居合使的得很好啊。」

「這個,這個」長坂好整以暇的摸摸額頭說道,「我的那些實在拿不出手。」

「別客氣了,快動手吧。」田中語氣非常不客氣。

田中是心形刀流的門下,另外還兼學了寶山流居合術。

僵持了許久,長坂終於站了起來,他沒有像別人一樣穿上防具,而且和沒有像別人一樣使用竹刀,而是撿了一把大而重的木刀,異常沉穩地走到了道場中央。

這一派凜然之氣,一下子把田中給震住了。

「你怎麼拿木刀?」

「用竹刀分不出勝負,請田中先生和我一樣,不帶防具,也用木刀。」

田中不是傻瓜,他知道用木刀比試,稍有不慎,就會傷及性命。

田中臉上露出了苦笑:「算了。」揮揮手讓長坂退了下去。

算來長坂面對面和別人比試劍術,只有這麼一次。從此之後,隊里再也沒人和長坂交過手,因此誰都不知道,長坂的身手到底如何。

「這小子有古怪。」

土方想了半天,終於打定了主意。等沖田走後,他就把長坂叫來,讓長坂負責行刑。

「真麻煩。」長坂雖然討厭這個任務,但是副長下了命令,他只能執行。

其實,長坂並不是為了加入新選組才來京都的。

京都室町有個叫澤瑞庵的蘭方醫 。澤瑞和長坂是同鄉,長坂本來到京都就是準備投奔他的。長坂希望能夠得到澤瑞庵的介紹,能夠加入大阪緒方洪庵的私塾。

長坂來到京都時剛滿二十二歲,到達京都時,出發時的盤纏全都用盡,錢包里只剩下幾個銅錢。不過他有他的如意算盤,「錢不夠的話,可以先作澤瑞庵的學仆,聊以度日。」

可惜他沒想到,一到京都,到了澤瑞庵的家裡一看,那裡已經換了主人。原來澤瑞庵已經在一個月之前去世了,澤瑞庵的遺孀早已回了丹波龜山的娘家了。

長坂一下子如果沒頭的蒼蠅,手足無措了。

京都的甲州人很少,長坂四處投告無門,有一兩天,他只能靠喝水渡日。後來他總算打聽到有個叫中倉主膳的人在新選組做事,才鼓起了勇氣準備到那裡嘮叨幾文,解燃眉之急。

「啊,你就是長坂君啊?」

中倉顯得很高興,他極力推薦長坂加入新選組。說如果加入新選組有薪水拿,一日三餐無憂。最後他打聽長坂是不是水月流居合術的宗家。

「這個……」

長坂確實是宗家傳人的四兒子,從小就在父親的嚴格學習居合劍術。但是長坂對依靠武藝立身處世從來沒抱什麼希望。

「那你會不會寫寫算算啊?」

這個到還難不倒長坂,他從十六歲到十九歲,為了貼補家用到附近的庄屋裡做手代。

「這就好,這就好。我們有位叫河野甚三郎同僚最近正好因為疾病身亡了(其實河野是被判處了切腹),正好有個位置空了出來。」

長坂幾乎沒經過什麼測試當天就加入了新選組,不過他對加入新選組沒有什麼實際感覺。在這裡的工作就和他在家鄉庄屋當手代乾的活差不多,他也沒準備在新選組紮根立足。在工作中,他也盡量避免出現在可能展示自己武藝的任何場合。

「這是個推不掉的麻煩!」長坂對土方命令就是如此態度。

土方不僅要讓他當劊子手,更糟的是,即將被他殺死的人還是自己的同鄉,此外更是救他於水火,介紹他加入新選組的恩人。

但行刑的時間終於到了。

中倉被兩個負責處理屍體的雜役牽到了一灘草席上,只見他被五花大綁,眼上也沒有蒙著黑布。

中倉一臉死灰,但進退尚未失據。長坂招呼了他好一會兒之後,中倉才回過神來。

「是你啊!」

他如同見到了老朋友一般,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讓自己的同鄉來取自己的性命,不管怎麼來說,總算讓這個面臨死亡的人多少感到了欣慰。

「長坂君,如果回到家鄉,請跟別人說我是切腹自殺的,不是被砍頭的。」

「我明白了。」

「還有。」中倉又說:「我一直沒跟你說,京都還有我們另外一個同鄉。此人名叫利助,是教來石地方的人氏,他在四條寺町干梳屋 。他為人親切,辦事幹練。這就算是我送給你的最後一件禮物啦!」

說話的口氣如同在分配遺產。

「喂,長坂君!」一旁的吉村恨恨瞪了長坂一眼,讓他別在交頭接耳了。就在這一瞬,長坂手中的利刃寒光一閃。只見中倉的腦袋已經落進了他面前的深坑裡了,直到這時中倉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異鄉的孤魂野鬼,只見他的嘴巴半張半閉,好像一肚子的話還沒說完。

長坂看見這幅情景,心頭立即籠罩了一層陰霾,好幾天都揮之不去。

又過了好幾天,他總算緩過了勁來,趁著不當班的時候,到四條寺町的利助的梳店去打理頭髮。長坂當著老鄉面把中倉死時的慘狀,小夜,自己的故鄉,自己本來準備當醫生的志願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這位老鄉了。

最讓利助吃驚的就是中倉的死訊,他那副吃驚的樣子,好像中倉欠了他一大筆的錢沒還一般,但好像又有什麼事讓他欲言又止。

利助頓了良久,開口說到:「我沒想到老爺您也是甲州人,死去的中倉老爺,從來沒有提起過您一個字。」

從利助的嘴裡長坂終於了解中倉是個如此吝嗇的人了。即使是一個老鄉的關係,他也要一個人獨佔。不過吝嗇是人的性格,並不能因此貶低中倉的人格。但是當長坂充分理解中倉的這個性格,反而對逝者感到了幾分莫名的滑稽,幾分略帶感傷的同情。

「中倉的運氣太壞了!」

他說著說著就亢奮了,人也變得多嘴饒舌,剃完頭回到屯營里也還是依然故我。

有幾個要好朋友就勸他:「長坂君,你不要再提中倉的事了,被上面聽到了,與你不利!」

不過到哪裡都有小人,新選組也不例外。不久就有人悄悄傳說:「長坂那副樣子,好像對上頭對中倉的處置,抱有不滿!」深究起來,這本來不是針對活著的長坂,只是將對死去的中倉不滿,發泄在了他的身上。

可長坂不是那種「人走茶涼」的人,結果就是他越為死去的中倉辯護,仇視他的人也變多了,中倉留下的惡性遺產都讓長坂一個人給負擔了。

不久之後,又傳出了「長坂準備找出那些水戶浪人,為自己的同鄉報仇。」

當然長坂本人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他倒是想趁著中倉死去這個機會,及早離開新選組,繼續深造做醫生。但是想要脫離新選組,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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