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灘亂刃 第二章

沒過幾天,國枝就被安排到近藤身邊當了一名警衛,平時跟著近藤熟悉隊里的事務,到了戰時他就是近藤直接指揮的近衛軍。

在這個位置上他和幹部接觸的機會自然多了起來。

他經常看見那位一團和氣的老人,畢恭畢敬,彎著腰來到近藤的辦公室彙報工作,時不時還會稱近藤為「老師」。近藤對這位老人的態度和別人也不一樣,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時不時在談話中聊些家鄉的事。但細研究之下也不過是「井上師兄,我很想念家鄉的納豆。」這類話而已。

隊伍里都害怕副組長土方歲三,背後都說他就是《韓非子》里提到的酷吏。但這位不苟言笑的土方對井上的態度也是和藹可親。

國枝想:「這個老頭肯定有什麼勢力吧?」

可仔細觀察沒多久,國枝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近藤和土方對井上如此尊敬,但是井上並沒有顯得趾高氣揚,和隊里的派系鬥爭一概無關。

此人平時沉默寡言,為人行事可以說是飄然,但是又不是那種道骨仙風,倒是更像在家做老封君的退休老人。

「這人真有意思。」國枝這麼想。

有時國枝和井上在走廊里遇見,國枝低頭對井上致敬,井上總會伸伸懶腰:「哦,是你啊。」他似乎想起了黑書院事,隔了半天,說了下半句「是不是你問過我是什麼宗旨(門派)的?」

國枝答道:「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只是想問問您劍術的門派,可是我不知道您是井上先生,對您失禮了。」

「是這樣嗎?」井上微微一笑,飄然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國枝心想:「真是個怪人。」

新選組一共有十支部隊,各隊的指揮官都是由沖田總司,原田左之助,藤堂平助,永倉新八,齋藤一等等高手擔任的。唯獨六支隊是由井上這個平凡的老人擔任的,國枝想到這裡總有些莫名其妙,更對他產生了好奇。

局長付 福澤圭之助(後來升任為伍長)原本是常州鄉士的二兒子,也和國枝一樣曾經做過近藤的護衛。

有次兩人聊天聊到了井上,為人伶俐,消息靈通的福澤知道的可比國枝多。

新選組從組織上來說地域性很強,最初拉起這個隊伍的人大部分都是武州南部,多摩地區盛行的天然心理流劍術門徒。近藤親自主持過一家劍術道場,土方、沖田都是這個道場出身。

「近藤先生算起來是天然心理流的第四代掌門人。」

第三代掌門人近藤周助,在近藤勇十六歲時,看中了他的身手,收他做了養子。到了二十五歲時,就將整個門派交個了近藤勇掌管。

在繼承儀式上,進行了一場很風光的野外比武,地點就選在府中的明神神社的東面的廣場上。比武的雙方分為紅、白兩隊,紅隊的主帥是御岳堂虯,白隊的主帥是土方的盟兄佐藤彥五郎。

近藤擔任比武總裁判,他把各支部隊分為旗本、軍師、軍奉行、軍目付等職務。

比武出動了整個門派近一百個門徒。

當時土方只有二十四歲,在紅隊里擔任旗本。沖田這年十五歲,在近藤的身邊負責擊鼓。

井上老頭,這天負責在近藤身邊打鑼。

「什麼?打鑼!」

打鑼倒是沒什麼稀奇,讓國枝吃驚的事,打鑼原本是個安排閑散人員乾的職務。筆者向大家解釋一下,新選組比武是以沖田擊鼓開始,眾人聽到井上的鑼聲結束。井上只是個報信的人而已,他甚至連參加比武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福澤話鋒一轉。「最近我和近藤先生去了一次江戶,順道去牛入二十騎町的周齋老爺家裡去拜訪,正巧看見了一本弘化年間的門徒名冊,上面寫著井上源三郎和他哥哥井上松五郎一俊的名字。我掐指一算,當時近藤先生只有十一歲,土方先生只有十歲,他們還沒有入門,沖田先生那就更別提了,估計還沒養出來哪!」

經福澤這麼一解釋,國枝想:「原來井上是近藤,土方,沖田的大師兄。說不定,三個人的劍術還是井上手把手教出來的哪!」

但是這位大師兄入門多年,武藝卻鮮有長進。眼看著自己的師弟,近藤當了掌門人,土方做了師範代 ,劍術天才沖田總司十幾歲就有了免許皆傳 ,但井上直到四十歲時,名字都沒有上正式的名冊。

但井上並沒有放棄劍術,只是在道場默默地努力。

近藤被幕府徵召時,從情理上來說自然不能放棄這位老學長。

「井上師兄,您怎麼想?」

井上本來想拒絕,但最後還是答應了,默默跟著近藤一行人,前往京都。他就是這麼個老實人。

新選組成立之後,近藤和土方把井上升為助勤 ,後來隊伍進行整編時,又把他安排成六支隊的隊長。井上知道這是近藤和土方兩位師弟,對師兄盡義務,為了報答他們,他也幹得格外賣力。

井上也參加了元治元年六月的池田屋事件,至於他在事件中的表現,只能用「平常」來形容。因為事件之後,在近藤寫給養父周齋的信里,濃墨重筆地描寫了土方、沖田、藤堂的戰鬥表現,但通篇對井上卻隻字未提。

井上和國枝真正開始交往,是從慶應元年七月間開始的。

七月的某天,國枝接受近藤的命令,被分配到了井上所屬的六支隊。

井上一看見國枝,如同見到久違的老友一般,開口就說:「你知道,我們這支隊伍是幹什麼的嗎?」

這話當時國枝不懂,過了一段時間,觀察周圍才明白井上的話的意思。新選組的一流劍客,都被派到一、二、三、八、十支隊。六支隊的隊員只能算是二流的劍客,每天去固定的地域巡邏,其他隊伍出去出生入死時,他們看家。不當班時,所有隊員就在屯營里苦練劍術。說白了他們就是新選組的預備隊。

到了昭和初年,子母寬澤 採訪碩果僅存的新選組隊員八木為三郎時。八木提到井上時,提起了一件趣事。

(前略)當時沖田總是帶著附近的孩子,和我們這些半大孩子捉迷藏。我們經常在壬生寺里到處亂躥,有時迎頭碰上井上,沖田總是半開玩笑的問:「井上師兄,你又去練武啦?」

這位年近不惑,少言寡言的老好人,居然板起臉,沒好氣的說:「知道了還問!你悄悄的來不就得了!」

新選組規定,沖田、永倉、池田小太郎、田中寅雄、新井忠雄、吉村貫一郎、齋藤一這些高手,負責所有隊員的劍術訓練。但是,眼見的隊伍日漸忙碌,這些人也難得對大家進行劍術指導。這項任務後來便分配給了井上,不當班時,他就經常去劍術道場指導大家。近藤也再三提到:「(我)信得過的人,只有他(井上)了。」

井上這個平凡的老頭,更適合在農閑時,呆在家裡編繩子過活。不過,劍術和編繩子根本不是一回事。自從井上當上這個教頭之後,就吃盡了苦頭,經常在練習中被年輕的隊員打得落花流水,有時甚至籠手 被打掉,手中的劍也會被崩出很遠。每逢遇到這種令人狼狽的場面時,井上嘴裡就會發出:「嚯,嚯」的怪聲,這種聲音既時對自己失敗的惋惜,也是感嘆對方的武藝高過他很多。

不過這非但不會讓大家輕視井上,反而使大家更喜歡這個性格平和的老頭。

土方非常擔心井上這種教育方式,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從組織上來說,一位指揮官,三天兩頭被年輕的部下給打敗,會對今後辦事指揮,造成障礙的。

他屢次向井上提起:「井上師兄,不當班的時候您沒必要三天兩頭往道場跑,我怕累壞了您,讓我這個做師弟的擔待不起。」

井上非但沒有理解土方的心意,反而回答:「哈哈,阿歲,過去我也不是長年累月住在道場,這也算是我的工作啊!」

國枝自從來到六支隊就沒有和井上交過手,他很怕萬一自己和井上交手時,打敗了了井上怎麼辦?國枝的身手一般,他學得是日本中部非常流行的利方得心流居合 ,另外他還學得中西派一刀流也只晉級到第四級別,這兩門武功學得都只能算得了些皮毛,實在是上不了檯面。

不過看著井上笨拙的身手,國枝就知道他那兩下,跟井上有得一拼。

時間一長,井上還給國枝起了個略帶揶揄的綽號——「宗旨 」。

井上有時會對國枝說:「我最近忙得很,沒空指導你的劍術,有機會肯定要教導教導你。」

「請您多關照。」國枝雖然口頭這麼答應,但總是藉機躲著井上。不過老好人井上還是一點沒有放棄的打算。井上不是個有能力的指揮者,但是也正因此他在隊員間的口碑很好,國枝有時甚至想,為了保護這個好老頭,即使犧牲自己他也會在所不惜。

其實只要稍懂劍術的人就知道,井上的弱點在腳法上。

他進攻時,左足朝前一邁,兩腿間就露了破綻。別說千葉地區的天然心理流,國枝學的中西派一刀流也忌諱這種壞習慣,並稱之為「撞木足」。因為腳步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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