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鬍沙笛的武士 第一章

出了祗園,行過林蔭小道,往東面頂峰走不遠,有一片真葛(葛草)原。

從那裡望去,可以將京都美麗的街道景色盡收眼底。

阿鶴走過真葛原,繼續往上攀登。山路上狹窄的石階夾在點點山石間,兩旁儘是矮矮的灌木。阿鶴又往上走了半丁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山腹間的小廟——長樂寺。

這就是祗園的「神女」常提到的「雨濡紅葉長樂寺」,這種深山古剎,平時很難看見前來拜詣的香客。

阿鶴每個月母親的忌日,她都要到這來祭拜。

陰曆一月二日。

這個時節已經沒有紅葉了,寺廟周圍的楓樹林都已經光禿禿,只剩下樹枝直指天空,料峭寒冬。

祭拜完,她就準備下坡回家。這時石階右面的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她從未聽過的奇妙音樂。

「難道是狐仙顯聖了?」阿鶴心裡直打鼓,雖然現在是午後,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久那奇妙的音樂又響了起來,阿鶴終於聽出那是笛聲,雖然說是笛聲,但絕對不是阿鶴熟悉的那幾類笛聲。

阿鶴從小在京都長大,對笛子多少有些了解。可現在笛聲既不是橫笛、也不是尺八、一節切。她將停留在耳底的笛聲,和腦海中熟識的笛聲對比,既不是貊笛、神樂笛、筱笛、亦不是天吹、簫、明笛。那楓林里傳來的笛聲是那麼的陌生。

楓樹林里的笛聲有點像尺八,但比尺八的音色稍許複雜一點。它如同川蟬飛過河灘那帶著濕氣的翅膀拍打聲。聽著聽著,阿鶴心中逐漸浮起了淡淡的悲傷,這悲傷又漸漸滲進了血液中。

她嚇得快步跑回長樂寺,氣喘吁吁地向僧人敘述了剛才的一切。

「那會不會是御所,本願寺的戲子呀?他們經常一個人到這裡練習演奏,這樣就不會打擾別人了。」

阿鶴這才放下了心,回身下山。剛走過楓林五,六步,她還是回頭快步走進了楓樹林。

果然,樹下坐著個人。

還是個武士。

武士梳著一個大銀杏,木棉的羽織 加上小倉的袴 ,這身穿著與其說樸素,不如說是粗陋。腰間的大小刀鑲著銀質的護手,蠟色的刀鞘,刀上垂著紫色的刀穗,和簡樸的衣服來說,稍微「奢華」一些。武士兩腿懶散的擱在枯草中,膚色白皙,五官如雕塑一般有稜有角。

武士停止了吹奏。

「誰?」

他話音嚴厲,表情也異常嚴肅。阿鶴拔腿就想跑。

突然,武士臉上浮出了和藹的微笑,可能他知道自己嚇到了阿鶴,感到有些抱歉吧?

阿鶴終於鬆了一口氣,阿鶴不知不覺,帶著幾分嫵媚說道:「這是什麼笛子啊?」

「胡沙笛。」

武士順手就把手中的樂器遞給了阿鶴。

阿鶴接過來一看,這件樂器長一尺二寸,是用粗糙的樹皮捲成的。上面大而化之的刻著幾個洞眼。

「這就是胡沙笛,」武士說:「這是很久以前,蝦夷族 使用的樂器。」武士的故鄉在奧州的南部藩,那裡還僅存著幾個蝦夷部落的村落。他幼年就是在那裡向老人學會吹奏胡沙笛的。

「我家鄉的人,很討厭它(胡沙笛)」

武士說,他的故鄉人們只要一聽到這種笛聲,就會發現天空變得陰雲密布,霎時風雨畢至。漁民說如果聽到了胡沙笛聲,翌日出海肯定會遇上狂風暴雨。糾其原因是為胡沙笛的音色聽起來讓人感覺太悲傷了。

「想來京都人應該不會討厭這種笛聲,但我也不敢在市井內吹奏,不當班的時候,我就時不時來這吹著玩玩。」

阿鶴怯生生地說道:「那個……」她提出讓武士再吹奏一首,武士睜大了眼睛看著阿鶴用生硬難懂的奧州方言說:「你喜歡它的音色嗎?」雖然聽不懂武士在說什麼,但是武士臉上驚喜的神情,對阿鶴來說實在勝過了千言萬語。

「那就麻煩你了。」

「好的。」

武士將臉朝天空,大概是在考慮演奏什麼曲子吧,沉思了良久,終於開始了吹奏。阿鶴彎下腰,抱著膝蓋蹲在草叢中。武士的笛聲時而響徹雲霄,時而低吟陣陣,笛聲在阿鶴的心中產生了共鳴,她不禁悲從中來。

阿鶴斜眼看了看武士的臉龐,奧州人的臉長得什麼樣,她還是頭一次啊看見。畿內 地帶的人臉都是又平又扁,可眼前的奧州人是張青澀,略帶寂寞,稜角分明的長臉。阿鶴心想:武士的故鄉在陸奧,看這個地名望文生義就知道,武士的家鄉離京都很遙遠。他是個天涯孤獨的人,思念故鄉時他就到皇城中寂靜的深山,吹奏北狄的謠曲排遣寂寞。

看著看著,眼前的武士在阿鶴眼裡成了迷失在京都的北狄,孤獨的北狄吹奏的孤獨謠曲觸動了阿鶴的心弦,她眼眶裡不知不覺就熱淚盈眶了。

阿鶴立刻撩起衣角擦乾了淚水。

「怎麼啦?」

武士吃了一驚,側臉來看阿鶴,阿鶴看見他臉上充滿了驚慌,看來武士是真的擔心她了。

阿鶴急忙回答:「不是。」她抬頭一看,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變得陰雲密布。草原上吹拂起了陰風,山麓中下起了暴雨,看來武士說的胡沙笛會呼風喚雨的傳說還是真的。

兩個人默默走下了山麓。

兩人來到祗園林,順道走上一家茶屋二樓的雅座。

阿鶴走進房間時,看見鄰屋鋪著床鋪,阿鶴知道這就是祗園林有名的出縫茶館 。武士則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只是端坐在捲簾窗下,遙望著天空。武士的無知讓阿鶴放心了。他何嘗知道,對面的武士只是故作鎮靜,他內心也是心潮澎湃。

這位武士就是新選組的隊員——鹿內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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