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發的總三郎 第二章

崛川屯營中有一處鋪著和簡陋草席的白洲庭院,新撰組經常在此處決觸犯隊規的隊士。有時候一個月就有四五個隊士要在此送命。

斬首者或切腹的介錯人選多從新人隊士中選拔,這是為了練習他們的膽量。

迦納和田代入隊的次日,四番隊的普通隊美濃大藩脫藩者武藤誠十郎,以募集軍為名從民家強借錢財後東窗事發,被判斬首。

「讓迦納君來執刀如何?」近藤向監察筱原泰之進建議,筱原當然是點頭同意了。

迦納總三郎來到白洲之上。他用缽卷(注5)系住了前發,身著黑羽雙層繪紋的小袖,腰間系著博德產的腰帶,腰插朱鞘細身的雙刀,簡直像是從畫中剛走出來一般。按照行刑禮法他沒有穿褲裙。

武士的正式斬首做法,是讓罪人穿戴整齊,用繩索捆綁後處決。兩名隊士從背後拉住了罪人的繩頭現場檢視則是監察筱原泰之進。

迦納總三郎繞到罪人的左側,利索地拔出刀來,動作非常沉著。

(他難道殺過人嗎?)土方心道。

迦納將刀高舉過頭。

「得罪!」

首級應聲而落。

一滴鮮血都沒有噴洒到迦納身上,他用上等的懷紙擦凈刀身,眼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勇氣可嘉,如同蘭丸在世。」後來近藤這樣評價道。

但土方卻覺得那並非勇氣,那種心境彷彿是來自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所。

——迦納還沒有跟女人好過。

最近在隊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從來不參與談論關於女人的話題,一旦同席有人談論到女人,他的臉就會飛起紅暈,顯得非常狼狽。而這種狼狽的舉措比起妙齡少女來還要富有魅力,強烈地刺激著隊士們。

似乎隊中有好幾個人都在接近他。這些人中意圖尤其明顯的,一個是五番隊長出雲松江的脫藩武士武田觀柳齋,還有一個居然是同期入隊田代彪藏。

田代彪藏三十歲,出身是久留米藩的鄉士,在他的故鄉眾道之舉蔚然成風,不過當地武士一旦過了二十歲就會擺脫這種惡習。田代一是沒有妻子,二是入隊以後從沒有去過花柳之地,因此很多隊士都認為他有著那方面的傾向。

——迦納在有意迴避田代。

隊士中紛紛傳聞道,據說田代曾向迦納提出結拜,但像是遭到了拒絕。在京都民間並沒有眾道的風俗,因此迦納對於田代的追求一定很吃驚吧。

——不過那個小子很有這方面的苗頭啊。

隊中也有人這樣認為。只要有過一次類似經驗的人,判斷別人的直覺往往很好。

迦納逐漸開始露骨地表現出對田代的厭惡,例如在大屋子裡大家說話的時候,只要田代一走進來,他就會立刻當場退席而去。

——開始對此討厭是正常現象。年紀大的隊士如此評論。

——到了十八歲還不剃去前發,這不是等於擺明了在誘惑此道中人嗎。可憐的反倒是田代君哩。

總之諸說紛紜。

田代彪藏身高五尺六寸,平素寡言,面色陰沉,長著一對突出的門牙,一旦笑起來卻顯得不再那麼可怕。由於他說起話來帶著明顯的筑後口音,給人的感覺更為粗鄙。

某一天土方來到一番隊的集聚房間,從廊下向里張望著。

「啊,這不是土方先生嗎。」隊士們紛紛端正了坐姿。

「您在找誰啊?」

「沖田君在嗎?」

沖田總司是一番隊的隊長,這個年輕人雖說率領的是近藤的親衛隊,卻常常行蹤飄忽不定,從來不見他呆在自己的房間里。

「剛才他好像出門去了。」

(真令人頭疼啊)

土方於是向外走去。

這附近名叫不動堂村,北面是西本願寺的圍牆,西南可見到東寺的高塔,中間則是連成片的大塊菜田,崛川便在屯營的旁邊靜靜流淌著。

土方見到村童們在崛川中捕捉著雜魚,沖田則蹲在河邊跟孩子們在談笑。

「總司——」

沖田眯起眼睛來看向這邊。

「你和孩子們在玩嗎。」

「哪有啊。和這些孩子玩有什麼勁啊。」

雖然口中這麼說,但對於沖田這個奇妙的年輕人來說,與其和隊中的大人們聊一些廢話,不如和孩子一起放風箏或玩踢石子的遊戲來得有趣。

「我抓到了小魚哦。」

「打算如何處理。」

「當然是吃啦。」

大概打算讓人把魚煮到骨頭酥軟的程度再吃吧。沖田自從池田屋一役以後,身體似乎一直不太好。

「想和你談談田代和迦納總三郎的事情。」

「啊,是那事啊。」沖田一邊望著水面一邊說,「可真有點傷腦筋呢。我完全無法理解男人怎麼會去追求男人的。」

「那兩個人入隊時候的比賽最後,你是判定迦納取勝的吧。」

「好像是吧。」

「但我記得當時是田代擊中對方略早一些,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先後差別而已。」

「不過他那一刀力量不足。當然要說那是同時擊中也未嘗不可,但我記得很清楚,迦納總三郎那一刀非常乾淨利落,力量也較足。因此我就判定他取勝了。」

「那他們兩人誰的劍術更高一些?」

「迦納總三郎。」

沖田毫不遲疑地答道。土方向來承認,沖田在劍道的判定眼光比近藤和自己都高出一籌。

「是嗎。」土方向門內走去。

土方雖然並不是要對隊士們的隱私刨根問底,但他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因此無論如何都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得出結論。

他穿上防具來到道場。

沒輪到執勤的隊士們正三三兩兩地在此練習或是比賽,土方叫了一聲:「迦納君在嗎?」

迦納應聲而出。

「來練習吧。」

「是,請您多多指教!」

土方慣使他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來壓倒對方,趁虛而入不斷進攻,但迦納的刀法非常之狡猾,總是能抓住空隙的機會來反攻,好幾次淺淺擊中了土方。

「夠了。」

土方收起刀來,這次是從人群中叫出了田代彪藏來進行對練。

田代戴著一對籠手拿著竹刀的樣子,實在夠像一隻鼴鼠般滑稽,由於對手是副長土方歲三,顯然這個木衲的男人多少有些顧慮,一直不敢進攻。

「田代君,不用顧慮。」

田代大喝一聲進攻而來,土方身形未變,就擊中了他持刀的手。實力相差太大了。

「這也算是北辰一刀流的目錄水平嗎?」

一聲呵斥,田代聞言抖擻精神,再度攻上。這次土方是架開之後趁勢擊中了他的面門,又是回手一刀擊中身體,完全沒有給予任何喘息的機會。

「到此為止——」

土方退後兩步,收起了竹刀。

(果然如總司所言,田代比迦納水平差一個檔次哪。)

土方把迦納和田代叫到面前,讓他們兩個對試。

田代擺開青眼架勢。

迦納總三郎也是相同姿勢。

田代的劍尖彷彿是在搜尋對方弱點一般輕顫著。這是屬於北辰一刀流的獨門招式。

只見田代輕吐一口氣,微微抬起手來誘引。迦納總三郎剛舞動劍尖,田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擊中了他的身體。

(真奇怪啊)土方心道。

這之後田代彪藏的一招一式變得更為得心應手,劍刃充滿了以前從未見到過的氣魄,完全佔了上風。反之迦納卻完全打不起精神來,最後一直被逼到了道場的角落,咽喉上中了一記突刺而慘敗。

(他們兩個有了關係)

也就是說迦納已經成了「女人」,因此他那精湛的劍術才會在田代面前完全無法發揮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

土方雖然無法理解眾道,但卻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迦納總三郎與田代已經勾搭上了。這一傳言並非是自那以後才開始流傳的,因為隊中自有敏感的觀察者存在。

三番隊隊士丹波筱山藩脫藩浪人湯澤藤次郎便是其中之一。這個男人長著一張血盆大口,眼睛閃著糜爛的色彩,光是這副長相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然而他為人好勇鬥狠,但凡拼殺必然衝鋒在前。在他的故鄉筱山也多有眾道之風。

就是這個湯澤,對迦納總三郎相當著迷。

(若能與總三郎共度良宵一宿,那真是做鬼也風流啊!)

眾道者對男色所暗抱的感情,往往比思慕美女的普通男人還要熾烈千百倍。

湯澤將迦納總三郎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愈發肯定他以被田代彪藏誘導為眾道中人,這令他異常嫉妒。

於是他抱著橫刀奪愛的決心,開始接近總三郎。而已經淪為眾道者的總三郎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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