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徹 第四章

近藤從此就佩戴著這把虎徹,在市內開始巡邏,不過這把刀第一次「開葷」,還要一直等到這年夏天。

這時近藤也開始尋花問柳了,他經常微服到祗園石段下一家叫「山絹」的料亭喝花酒。

喝完花酒,他一般乘駕籠(轎子)回家。

這天他的駕籠渡過鴨川時,只見橋對岸人影綽綽,可是仔細一看,人都消失了。

近藤警覺了起來,在駕籠里握緊刀柄,悄無聲息地拉出了一點。

當時四條橋,根本不像三條,五條大橋那般壯觀,只是一條搭在河心小島的小土橋。

駕籠從東往西來到河心小島時,橋邊的小草躥出了一團人影。

近藤順勢往駕籠左面一滾,站起身時,明晃晃的鴻池虎徹已經擒在他的手中。

「我是壬生的近藤,你們別搞錯人了。」

「……」

近藤借著點點星光,看見了十幾個刺客,剛才就是他們在橋對面觀察近藤的駕籠的動向。

近藤知道「好漢難敵人多」撒開了腿準備跑,後面趕上來的一個刺客,近藤回身一刀「袈裟斬」。

「嘡」的一聲,近藤手中的刀崩了回來,力量之大幾乎使近藤刀脫手。對方一看有門,摟頭蓋頂地砍了過來,近藤後退幾步,站住腳跟,又砍中了刺客的肩頭,這一次刺客被「打」倒了,重重摔在橋板上,但是馬上又爬起來,啪嗒啪嗒拖著鞋子逃走了。

近藤非但對面前的形勢感到恐懼,反而變得怒不可遏。

「這刀太鈍了。」

近藤一下扯下羽織(外衣),裝出一副想逃跑的樣子。混戰中,他的背上中了一刀,他靠在欄杆上,拚命放著自己的右面。

只見刺客一槍刺過來,穿過了近藤的右邊袖子,他順手扯住了槍,舉刀就朝來人的右紋(胸)捅了進去。

刺客又仰面朝天摔了下去,可惜一轉眼,地上沒有留下屍體,那人又逃跑了。

其實稍微有些常識的人,就知道近藤屢擊不中理由非常簡單。刺客們都是有備而來,他們頭戴頭盔,身體和兩腕綁著鎖子甲。可是這時近藤腦子一片混亂,根本沒想到這點。

「鈍刀!」近藤對自己的刀充滿了仇恨。

「我為什麼沒帶日蔭町的虎徹!那才是真正的利刃!」

鴻池虎徹砍不死人,天下聞名的「虎徹」居然一點不鋒利,那就是說日蔭町的虎徹是真貨,鴻池那把虎徹是贗品。

近藤且戰且退,終於來到了橋西,抬腿剛要邁步上岸——

「奸物!」

又有一名刺客踏著河灘上的破船追了山來。

近藤穩住腳步,一看周圍,慘了!周圍連棵能藏身的樹都沒有!

他將刀舉到上段(上方),依然絕然地面對刺客,刺客被他這種氣勢給嚇倒了。這種氣勢是近藤學習的天然心理流的特色,但是殺氣騰騰的近藤確實嚇到了對手。說是遲、那時快,近藤的刀一下子砍了過去,可惜沒砍准,刀刃嵌在了破船的穿幫上了。

近藤非但不顯露半點慌亂,反而變得有些亢奮。他騰出右手,拔出了脅差,左手拚命拔刀。刺客殺人的「火候」到底差點,非但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後腿幾步退入黑暗中,然後一溜煙沿著岸邊逃跑了。

近藤不敢在是非之地久留,緊走幾步,就看見了山下的先斗町的燈火。

他總算鬆了口氣,當跑到町會所時,他已經恢複到了平時的不慌不忙,沉默寡言的狀態。

「是我!」雖然他沒說名字,但是在京都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急著要趕回壬生去,給我牽匹馬來!」

據說,在先斗町的役人沒有把馬牽來之前,近藤拽了個枕頭,到會所裡間蒙頭大睡,誰都不敢靠近這個人,他的佩刀毫無遮擋的被摔在地上。

不久町役人趕來,誰都不敢叫醒他,倒是近藤翻身起來,一指摔在地上的刀說:「哈哈,這刀啊!這刀討厭刀鞘,所以逃到外面來了,它是把野太刀。」這種聽了誰都不笑的笑話,由近藤口中說出來,不能說是絕後,也應該是空前了。

那把躺在地上的刀,已經彎了。說實話,這把不是一把劣質產品,這種程度的彎度放上一兩天就可以恢複到原來的直度,塞進刀鞘了。其實當近藤策馬回到屯營時,刀已經塞在刀鞘里了。

翌日,近藤把齋藤叫到自己的房間里。

「我有件事情不明白?」他問齋藤。

「什麼事情?」

「你看看這把刀!是天下的大富豪鴻池送給我的,有正式的銘文(刀匠的簽名,印章),但這是把贗品!」

齋藤拿過來一看,反過來倒過去仔細看了幾遍,怎麼看都是正宗的「長曾禰古鐵入道心裡」。

「這是正品,幾乎無可挑剔。」

「我就知道你是這麼想!」近藤「嘻嘻」地笑出了聲。「所以說不能相信你這種自以為是的鑒定家,你說那把刀是清磨,我看那把刀才是真的虎徹。」

「是嗎?」

齋藤搖了搖頭,但是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個人是屬「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和他作對沒什麼好處。他話風一轉「近藤先生,對於虎徹是越來越有研究了。」

「不是我的水平提高了,只要你用一下就會知道了真貨和贗品的區別。」

近藤鑒定方法非常簡單,能砍得動的就是真貨,至於誰是製造者他是一概不管。齋藤聽到這裡更加覺得近藤的想法好怪。

如今京都的浮浪之徒中,大都知道近藤手裡有把虎徹。近藤現在對虎徹的感覺,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崇拜更合適(已經近乎一種信仰)。如果虎徹不鋒利,他自認對自己的事業都有影響。

近藤這麼大言不慚的說清磨是虎徹,其實針對的是自己,而不是在說服齋藤。

「近藤先生,能不能再讓我看看那把虎徹(齋藤指的是鴻池虎徹)?」

「請隨意。」

齋藤拿了把放大鏡,又仔細看了看殘缺不全的刀刃,只見那些缺口都是均勻分布,大小一致。

「哈哈,您砍了一個穿著鎖子甲的刺客了。如果因為這個,怪罪虎徹不鋒利,它就太可憐了。」

近藤的眉毛一下子變成八點二十了!沉默了好一會,開口道:「鎖子甲啊?我知道,真虎徹前,鎖子甲何足道哉!」

(這人認死理啦,說了也是白說!)

齋藤知道再談下去,絕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就此沉默不語了。

自此之後,因為刀要送研屋進行研磨的關係,近藤一直交替使用鴻池虎徹和日蔭虎徹。說來也怪,只要他帶著鴻池虎徹,跟著他的隊員總會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故。更讓人稱奇的是,近藤只要佩帶過鴻池虎徹之後,少不了跑肚拉稀,頭疼腦熱,弄得好像鴻池就是在折磨自己的主人一樣。

「土方君,鴻池虎徹到底是贗品啊!」

「您說的真對!」土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他和近藤可以說是總角之交,近藤想什麼他一清二楚。一般人——肯定會認為虎徹比清磨鋒利,有了這種想法,真貨贗品不言自明。可是近藤現在對手中的虎徹有了一種信仰,所以不顧事實,把清磨當成真虎徹,真虎徹反而成了假的。

這種對歷史遺存的崇拜,甚至影響到了他的政治觀,對這個武州人來說,德川家——就是神聖的代名詞。

這不是因為近藤無知無學,他自小就喜歡讀書,最愛的就是賴山陽的《日本外史》,因此長期受水戶學說的影響,對當時風行的尊王攘夷論非常理解。

但是,尊王攘夷論的對頭德川家對他來說和虎徹一樣,屬於一種圖騰崇拜,他相信他的人生價值都將寄託於此了。對於否定這種價值的人或物,他自然要徹底抹殺,鴻池虎徹就是這種信仰的受害者。

不久之後近藤誅殺了芹澤鴨,自己獨掌了新選組的大權,為了擴充隊伍,土方特地到江戶募集隊員。

他在柳町道場住下之後,第二天就派人來請日蔭町的相模屋的伊助。

邀請的名目是「我想談談我們局長近藤勇的那把差料(佩刀)的事情」

伊助一聽就感覺事情不妙了。

他買那把刀時因為刀的作者不明,外觀看上去和虎徹差不離,所以以低價吃進。想想買主是個「鄉巴老」,好糊弄,就這麼賣了。可是沒想到,這個被他耍了的買主,居然是新選組的組長近藤勇,看來坐在他對面的人是來找茬的了!

他和老婆說明了一切,並把嫁出去的女兒叫回來,安排了後事,然後來到了柳町道場。(他還是個有種的男人。)

土方很快接見了他。

土方說我是代表近藤先生的土方歲三,伊助自然聽過他的大名。

「我要說的就是虎徹的事。」

土方看著面前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的伊助,狡黠地一笑:「您真會做生意啊!」

「托,托您的福,還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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