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屋異聞 第三章

文久三年的晚秋,已經成為新選組正式成員的山崎,回到了在高麗橋的老家探親。雖然他很久不曾回家,但父親一看到他,也沒有問寒問暖,而是非常意外地告訴他:「那位有名的具足師又去了你(常去)的道場。不過,現在他已經回京都了。」父親說完臉上顯出輕鬆的笑容,好像在說「他不在大阪才好!」。但那種表情只是曇花一現,他立刻又焦慮不安地問山崎:「那個人出身是播州?」

「嗯。」

「他長得什麼樣?」

山崎詳細說了一遍,父親的面色越來越凝重。

「這個叫大高的難道是赤穗四十七名刺客中大高源武郎的子孫?」父親咬牙切齒地說道。

父親告訴他,大高這麼受別人推崇,要從一百六十年前說起。那年是元祿十五年,這年發生了歷史上的一件大事,那就是赤穗浪士沖入吉良的府第,為主公報仇的事件。

雖然這四十七名刺客得到了道義上和輿論的支持,但是幕府最後還是命令他們切腹自殺。大石內藏助的次子吉千代為首,他們的子嗣共十九人全部或被處以流放、或被託管給遠親嚴加看管。不過六年之後的寶永六年正月,所有人都被赦免了。

這幫人雖然是刑餘之人,但是借著父輩的「牌頭」,他們受到了各地藩鎮熱烈的歡迎,他們爭先恐後地將這些人招入自己的麾下。

大高源吾沒有子嗣,經過家族會議,決定從播州揖保郡大高家的一個鄉士遠親里挑個孩子,繼承大高的香火。忠兵衛就是出自這個家系。

這個家系不管怎麼說也是義士的遺孤,所以得到了播州地區所有大名的垂青。揖保郡林田一萬石小大名建部家因為沒有搶到大高的子孫,還特意懇求大高家再出個人到他們藩里做官(這個家系就是在其他文章中登場的林田藩士大高又次郎重秋)。

如今忠兵衛這個「赤穗浪人大高源吾的子孫」更是備受諸蕃武士的推崇,在他們的眼裡忠兵衛已經不是普通的鄉士,具足師。大名都已能夠招到他為自己的賓客為驕傲,在酒席眼前聽他談祖先的逸事。

(這小子這麼趾高氣揚,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對當時的人來說赤穗浪人這個家系是非常有魅力的,大高源吾本人也是個豪放爽快的人,吹起牛來草稿都不打。大家都把他當作大高源吾的化身,忠兵衛也是這麼為人行事的。

(這個小子真討厭。)

山崎現在才知道他的對頭有多大來頭,他比起大高來說太渺小了。

山崎加入新選組是在文久三年年末。

這年很熱鬧,三月份新選組結成,九月份芹澤鴨被暗殺。

近藤掌握隊伍的領導權之後,立即開始擴大新選組的隊伍。他們主要招募場所是京都、大阪的劍術道場。

他們也來到了山崎的道場,「成為武士」對山崎的魅力非常大,他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面試那天,在前往壬生的營地之前,他好好打扮了一番,剃了頭,換了身武士打扮。近藤,土方接見了他,看過了他的目錄,試了試他的身手,立刻決定讓山崎加入。近藤還特意握著山崎的手說:「山崎君,為了國家,希望你和我們一塊干。」眼看就是年關了,山崎請假先回家料理一些事務。一轉眼就是元治元年的正月了。

他對自己的師傅執禮甚恭,這次探親還特意到道場向師傅拜年,師傅正好外出了。師妹還是板著臉,一幅愛理不理的樣子,「你等會把。」

「我等師傅回來,這次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想見了。」

師妹很不願意讓他進來等,也不給張凳子,而是讓山崎座在練武館的地板上。

「我可不是過去的我啦!」

但是山崎忍住了,還是座了下來,不過冷冰冰的地板讓他凍得牙齒都發抖了。

山崎不會想到他的仇人——大高忠兵衛正坐在離他不遠的裡屋里。

師妹小春告訴了忠兵衛山崎來訪,山崎誤解了山崎的來意:「他是來做探子的啊!」

兩個人之間的立場已經發生了徹底轉變。

山崎現在是堂堂正正的新選組的隊員了。

山崎還不知道,忠兵衛和他的內兄林田藩士大高又次郎重秋,很早就和長州的過激派互通款曲。他借著具足師的名頭,奔波於各個藩之間,並借著這個機會推銷倒幕攘夷的理論。

但是去年八月份,事情一下子產生了變化。

一直以來,掌握京都政局的激進攘夷派的巨魁長州藩,在八月十八日的政變中一下子被驅逐出了京都。長州藩擁立著傾向於長州的七位公卿回了長州藩。

長州藩一下子變成了幕府的敵人,說句文詞就是「朝敵」。不久之後,京都、江戶、大阪的長州藩擁有的藩邸都被沒收,潛伏在京都大阪志士被新選組、見回組當成耗子一樣攆。這個時期桂小五郎也只能打扮成討飯的在京都苟延殘喘。

大高也屬於長州浪人團的一員,自然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了。山崎到道場來給師傅拜年的這會,正是他剛離開京都,潛伏道場,過著風聲鶴唳過著每天。

他自然而然地把山崎當成了探子。

山崎一點不知道道場裡屋發生的事情。他被晾了半天,終於冷得受不了,站了起來。

「媽的,為什麼不讓我進客廳!」

滿腔的怒氣加上受了冷,他肚子開始不舒服了。山崎知道後院有個露天廁所,客廳里有兩個。但是師傅規定徒弟不能使用客廳里的廁所。

「我現在不是老師的徒弟了,我也算是會津中將麾下的武士。上個廁所應該沒問題吧!」

山崎一腳走近了通往裡屋的走廊。

忠兵衛現在是驚弓之鳥,一聽腳步聲漸近,低聲對小春說:「果然如此,這是條幕府的走狗!」

「您快點走吧!」

「沒這麼簡單,他如果是一個人進來的話,外面肯定有埋伏。拼一個夠本,我先砍了他,用他的血祭奠軍神,保佑我們攘夷運動成功!」

大高是個沉穩幹練的人,但是幾個月的流亡生活,早讓他變得神經高度緊張,換了過去,他絕對不會這麼簡單說砍砍殺殺的。

大高躲在門後,一看山崎進了廁所,悄無聲息地從走廊來到廁所門前,他擺好居合(近身搏鬥)的架勢,準備馬上動手。

「咦?」

山崎即使在出恭的時候,人也是非常警覺。他聽見了廁所門外的刀出鞘的聲音,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用手潑出「嘩嘩」的聲音,一面悄悄地拔出了脅差。

「哐!」山崎一腳踢開了廁所的木門。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門外刀光一閃,忠兵衛也開始進攻了,山崎雖然有了防備,但還是被大高的刀鋒劃破了右胸的皮膚,見血了。

血很快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狗娘養的忠兵衛。」

山崎一下子躥出了廁所,這時他手裡的脅差已經變成大刀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裝得到挺像,走狗!」

忠兵衛眼睛都快迸出眼眶了,一直以來那種和顏悅色的表情在今天他的臉上根本沒了蹤跡。

「呀!」

火星四濺,山崎好不容易才擋來了大高砍過來的刀鋒。

真刀真槍地干,對山崎來說還是頭一回。

忠兵衛看見一擊不中,立刻重新調整了自己的位置,山崎也立即將刀鋒略略有些偏下,準備迎接新一輪的進攻。

「你他媽的在說什麼啊!」

「你裝得到挺像,山崎,不、應該叫你野種!奧野將監的野種,你血管留的就是叛徒的血。你怎麼會知道義是什麼!你要是敢傷害憂國的志士一根汗毛,我就放干你的血。」

(這個人吃錯藥了!我跟奧野將監有什麼關係!)

這時忠兵衛的刀尖如同野雞一般亂搖,這是一刀流的特點。山崎看準了破綻,真準備踏前一步,突然之間他右手的障子(紙拉門)打開了。只見裡面飛出一個桐木的炭盆,直撲他的面門。

扔火盆的人是小春,山崎是猝不及防地往後退了幾步,大高馬上逼了上來,山崎雖然頭上受了傷,但是他知道自己面臨的險境,左躥右跳就蹦到了庭院里,頭也不回的就逃出了道場。師妹令人叫聲一直跟著他:「走狗,走狗,走狗……」

(為什麼我要受這種賤貨和忠兵衛的侮辱啊!)

淚水禁不住湧出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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