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州的姦細 第四章

這次戰鬥後不久,隊伍的編製變了,新作被編入了沖田的第一隊。

原來隸屬第三隊的松永主膳也被調到第一隊,並升任伍長——新作的直屬上司。松永主膳本來是甲州的浪人,他的劍術是師從鏡心明智流(劍術流派),在新選組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集團里,居然得了個奇怪外號「殺人主膳」。

主膳擅長「居合」(以坐姿快速拔刀),在腳法上也下過一番功夫,可以邊走邊和人格鬥。新作聽說,主膳想偷襲誰,就可以偷襲誰,隊里躲得過他偷襲的人最多只有五個人。

主膳凹眼窩,薄嘴唇,眉毛都快掉光了,這幅臉龐讓人看上去更像一個殺人狂。他好像就是為了加入新選組才生到世上來一樣。有時在戰鬥中殺完人還嫌不夠,如果碰到隊里有人被判死刑,他就會跟副組長土方要求;「『太刀』(劊子手)這檔事讓我來吧。」土方雖然嗜血,可還是很討厭主膳,總說「前幾天已經麻煩過你一次了。」主膳如果請纓兩次,土方只會答應他一次。

有一次,隊里發現了長州的姦細,經過審訊,要砍頭。劊子手是主膳。不過他這次失手了,刀砍在姦細的後腦勺上,那人身體扭作一團,慘叫起來。主膳異常平靜地用水洗了洗刀,說道:「只給姦細一刀,那太便宜他了。」第二刀才砍下了姦細的腦袋。

主膳不知道為什麼對新作顯得特別親切。

「沖田先生要我多注意注意你。」

新作知道怕也沒用,有人說主膳少年時代曾經在竹生島的寺廟服侍過和尚,更讓他吃驚不小。

新作自從參拜過竹生島以後就變得疑神疑鬼。

確實,自從參拜過辯才女神以後,他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他有了小園,兩個人定下了婚約。又借著小膳的關係和長州藩邸拉上了關係,最讓他吃驚的是他居然加入了新選組,目的是當「間諜」。辯才女神給他帶來的是好運還是厄運?是幸福還是災難?他異常迷茫。

現在新作的疑神疑鬼是愈來愈重,因為他從竹生島回來以後,奇緣不斷。現在又在一個在竹生島混過的人手下幹事。此人偏偏又是個讓近藤、土方無奈的狂人。

「大事不妙!」新作有種不祥的預感,漸漸覺得竹生島的辯才女神給他帶來的不是好運而是厄運。如果是這樣,他和小園結下的露水姻緣,或許是自己在辯才女神面前惹下了什麼是非。

有一次,新作好奇的問主膳,到底在竹生島待過沒有。主膳一邊點頭一邊回答:「是啊,我在那裡當過童僕。」接著就接二連三地追問新作:「這怎麼啦?」主膳好像很怕被別人知道自己的過去,新作從此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幾天以後,新作姐姐託人捎口信給他,讓他去拿一件新羽織(外套)。他便請假回家,一回家真好遇到姐夫吉田掃部也在家,姐夫過去在泉涌寺當過坊官(貴族僧侶寺廟中受過戒的俗家弟子,不受僧規約束,類似中國的「火工道人」),便問道:「姐夫您知道竹生島過去有個叫松永主膳的童僕嗎?」

「不知道。」

新作知道自己問得太唐突,廟裡的童僕其實就是服侍和尚的傭工,吉田當然不會去注意這些人。不過這卻勾起了吉田的談興,說了很多竹生島的典故。

竹生島上是僧道混雜,各拜各家的神。佛教和神道教供養的神仙是一樣的;僧人供奉的辯才女神,而神道教尊稱她為「久志宇賀主命」,靈牌上寫作「都久夫須麻明神」。

「照理說松永主膳應該在寶嚴寺待過。還有那一帶的明神神社裡做廟祝的,一般都姓荒木田。」

「荒木田?」新作吃了一驚。

荒木田這個家族,據說祖上來自天兒屋根命(日本古代的神仙)的直系後代,其中很多人都會在各地當神官,在竹生島上更是人丁興旺。

「我們隊里有個叫荒木田左馬亮的隊員。」

「說話是近江(地名,今日本滋賀縣)口音?」

「是呀。」

「竹生島不就在近江嗎?」

新作轉念一想,這不就是說松永和荒木田是同一個島上的鄰居。可是兩個人在新選組裡如同陌路,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們談笑過。

那麼小的一個島,兩個人一塊長大,不是親近就是疏遠。裝作不認識肯定有鬼。

這次來除了拿衣服,他還托姐姐帶個口信給小園,想見她一面。

等了好久,小園總算來了。

她盤了一個高高的髮髻,發簪上鑲著一朵天鵝絨作的棣棠花。

「怎麼來晚了?」新作看到小園就有些慾火中燒了,喉嚨里「咕嚕咕嚕」響個不停。如果姐姐、姐夫不在,他肯定要撲上去。

他找了個借口,把小園帶到另一間房。剛進屋,他就隨手拴上了門,轉身就要抱小園。

「不行!」

「為什麼?」

「剛梳好的頭,會弄亂的。」小園好像故意在說掃興的話。新作可管不了這些,動手要去解她上衣的紐扣。

「別動手動腳的,被人看見不好。」

「姐姐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有話跟你說,別色迷迷的。坐下,聽我說……」

「又是小雜貨店的事?」

「嗯。」

「我聽得煩透了」

「我也說得煩透了,兩個不知道自己前途的人,一見面就是討論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死了。」

「難道我們之間沒有一點感情嗎?」

「討厭,你也為我考慮考慮好嗎,這是一場沒有快樂、沒有結果的愛情!」

「別在這裡轉文了。愛情就是戀愛,戀愛就是愛情,愛情是沒有過去和將來的。你還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啊?」

小園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鄙夷。「剛進了新選組沒兩天,連說話都拽起來了!平頭老百姓都是規規矩矩的,哪象你這樣色膽包天。」

「你到底是京都的女人啊!」

「什麼?」

「京都的女人即使在戀愛中也是會保持清醒頭腦,我現在才知道。你喜歡我,但是不可能為我作犧牲。哪像我這個痴情的人。」

「你要是退出新選組,跟我一塊去開小雜貨店,我就會對你百依百順。如果你還在新選組混飯,將來生出的孩子怎麼辦?別人會說那是新選組的雜種,真可憐啊。」

「……。」

京都人很怕新選組,不過懼怕不等於尊重,老百姓很鄙視他們。這些天子腳下的子民,幾千年以來已經知道權力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對整天耀武揚威的新選組,他們更是視為人面獸心的傢伙。

新作真想說「我可不是新選組,我是為長州辦事的。」可是吉田再三囑咐他不能向任何人漏底。就算告訴了她,她也分不清新選組和長州藩有何區別。

太陽爬得老高老高。

小園的「不願意」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新作剛摟緊她,她也就順勢倒下了。屏風上的樹影在搖動……小園和新作見面以後一定會和他同床共枕,這已經成為她生理上的需要。

小園正在閉眼享受新作的撫摸,陽光穿過樹葉照到了眼眶上,她睜開了眼,掠了掠亂髮,說道:「你……」停頓了一會兒,「最近你的面孔好怪啊。」

「……。」

在這樣「春意盎然」的時候,居然會說這樣的話,新作簡直是不能理解。

「怎麼啦?」

「一臉殺氣。」

新作心想:「我跟這個女的,完了……徹底完了。」剛才的心中慾火一下子冷了下來,身體也變得冰冷冰冷的。他推開小園,抓起褲子穿了起來。

小園也沒好氣地站起來,理了理裙子。整衣領時突然手停住,自言自語地說道:「辯才女神,這就是您賜給我的幸福?」

新作沉默著,他也想過這個問題,開始還覺得可笑,後來覺得厭倦,現在他感覺到悲哀。他想:「天下的男女之間的感情走到最後,大概都是這樣的感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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