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小路的死斗 第二章

後來才知道,這天下午,筱原泰之進從屯所出來以後,就和鈴木三樹三郎到清水去看櫻花,看完花就準備到祗園老相識的茶屋裡去喝花酒。

這天是慶應三年三月三十日,事件是這樣發生的,這時筱原和三樹三郎正走上三條大橋。

夕陽西下,靄氣漂浮在橋下的河原上。這天京都的落日異常鮮紅,橋上的行人的臉都被染得紅紅的。泰之進已經有些微醺,不過鈴木三樹醉得更厲害,鈴木本身就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現在更是腳都站不穩了。

鈴木是新選組的伍長,屬於下級幹部。但是下級幹部經常會出現在戰鬥的第一線,所以被選拔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這個傳統自從新選組成立以來就沒變動過,所有人在加入新選組時,要在近藤勇,土方歲三的監視下進行武術考試。然後按照武術考試的成績,決定應試人員的入隊與否,和入隊後的官職。鈴木屬於特例,是因為他靠著伊東甲子太郎的親弟弟的牌頭。他使的北辰一刀流比普通隊員都臭。

伊東自然知道他親弟弟那點本事,自從鈴木入隊以後就經常託付泰之進:「你就當三樹是自己的親弟弟,多照顧他一下。」他們是江戶時代以來的老朋友。

「三腳貓」的三樹三郎現在就走在泰之進不遠的前方,腳都站不穩了。

這時對面走過來三個武士打扮的人,看上去好像是日本西部的脫藩武士。人沒到,滿身的酒氣就漂了過來,看樣子剛賞花回來,喝的不少。

三樹三郎跌跌沖沖地迎了上去,正好和左面的一個武士撞了個正著。

「無理者(沒禮貌的人)!」

三樹扯開嗓子叫了起來,他一下子拔出了腰間的刀。全京都的老百姓都知道新選組是到處惹事生非的,但是現在三樹這樣無理取鬧還是太過分了。

橋上的行人都駐足觀望,三樹這下更起勁了,嘴巴里一邊發出「啊、啊」的怪聲,一邊挺直了腰。這幅架勢只能嚇嚇老百姓,練家子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雛」。

對面的三個浪人倒是不聲不響的拔出了腰間的刀,內行一看就知道這幫人不簡單。泰之進一看形勢不妙,向趕上去勸架。可是等他跑到跟前,對方三個人的刀尖已經快砍到鈴木三樹的頭頂了,他一閃身扯開了鈴木。

接著一腳甩掉了雪駄,就說:「拙者(我)是新選組的筱原泰之進,你們沖我來好了。」

對面三個人一聽到新選組,臉上馬上變色。他們知道自己惹了「喪門星」了,腳下也向後退了三四步。泰之進是有名的劍術家千葉的門下高足,那裡教的不是花拳繡腿,都是戰場上的真傢伙。對方一看泰之進的呼吸就知道了,那種有控制的呼吸,就是要在調整自己、尋找對方的破綻,然後趁虛而入、一舉突進,取得勝利。

泰之進先盯上了三個人中個子最大的那位,只見他手中刀光一閃,朝前沖了過去。後面有人偷襲他,刀已經划到了他的背上,但泰之進不躲不閃,還是義無反顧將刀砍了下去,那個大個子右手往上一擋,胳膊上露出了破綻。

雖然這是有一瞬,但泰之進還是捉住了這一機會,手起刀落砍了下去。

「夠了嗎?」

「砍得好!」

大個子男人刀交左手,雖然泰之進的刀傷著了他的右臂,傷口不深、流下了幾滴血灑在橋上。

泰之進第二招更是空前絕後,他的刀不偏不倚地砍在大個子男人手臂,剛才還淺淺的傷口,這次連腕骨都砍斷了。泰之進的刀又划了一個漂亮的弧線,那隻右臂如同天邊的孤雁,忽忽悠悠地飄向空中,然後搖搖晃晃地落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群中。

「快跑。」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三人就如同脫韁的野馬,沖開人群遁去。這時泰之進臉上才露出了少許酒意。

「鈴木,別賣獃了。」

「是。」

三樹三郎用力地的搖搖頭,不過泰之進看見他異常興奮,兩個捏緊的拳頭,不停在抖。

兩人走了不遠,來到寺町誓願寺前時泰之進感到右腿有些濕漉漉的。

(我尿褲子了?)

決鬥的時候,大小便失禁是常事。泰之進一點不驚訝,撩起袴(裙褲)就看。

是血,小腿上全是血。

(壞了!)

泰之進開始尋找傷口,摸到了裙褲的腰部上時,他的手指摸到了一個洞。傷口只有一處,不過深有一寸。處於興奮狀態的泰之進,根本不感覺痛。

「喂」泰之進說話時腮幫子都痙攣了,「今天看來老子要歸位,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拉。」

嚇綠了臉的三樹三郎,看了看傷口,說:「看上去傷口不是致命的。」

「我說的是我的肚子。」

「欸?傷口不是在背上嗎?」

「你這個人真是二愣子。」

泰之進知道和這個愛惹事生非的膽小鬼說什麼都是白費。他順手叫了乘駕籠(轎子)回到了九條村的家,馬上叫阿京請個外科醫生來。

「怎麼啦?」

「我在祗園上台階的時候,摔了一跤。」

泰之進為了裝的更像,特意用手扶住了腰,像老太婆一樣。阿京也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等她手忙腳亂地準備好乾布和熱水,泰之進已經走進了房間,在動手術時也不讓阿京進房間幫忙。

等阿京送走醫生,回房撩開卧房的門帘,她嚇了一大跳。泰之進靠在房柱上,正準備拿把短刀往肚子上捅,阿京看過切腹自殺的戲,不過親眼看見大活人這麼干,出娘胎還是頭一遭。

「你看見啦?」

泰之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果阿京接下去掉頭一跑,可能泰之進就真的要自我了斷了。

「你把眼睛閉上,別動,一會兒就沒事了。」

「你要做甚?」

「這個」泰之進指指肚子。

「這是啥,你要拿肚子干甚?」

「有辦法,我就不這麼幹了。」

新選組的隊規與其說嚴格不如說殘酷。

新選組在日本歷史上享有「最強殺戮團體」這一「美名」的原因,有人說是因為他們的隊伍里有幕末最強的劍客群,但是也有人說是因為那近乎秋霜般殘酷的隊規。

近藤和土方知道人性中有天生的畏死心理,他們對在日本武士社會已經消失的傳統武士道非常崇拜,並且妄想以這種武士道來統治手下這幫亡命之徒。如果隊員在戰鬥中出現了一絲膽怯,不管什麼理由——一律處以砍頭、暗殺、切腹等酷刑。自從新選組成立以來被處決的不下二十餘人。

比如說,古代日本的傳統是大將在討死(戰死)的情況下,部下可以撤退。但是新選組定了一條嚴厲的隊規:

組頭討死組眾從死

又如針對組員在戰鬥中保護犧牲的戰友撤退的行為

虎口求生不能以護衛遺骸為名撤退哪怕是組頭

這類嚴厲的規則即使在戰國也極少見。

他們還有一項空前絕後的隊規:

如為了私事進行私鬥,自己受傷但不能擊斃對方,不管什麼理由,一律切腹。

這就是讓所有的隊員明白,如果不把對手整死自己也是不能活下去的。這樣就逼著隊員不得不變得彪悍。泰之進發現自己的傷口以後,顯得如此驚慌失措就是因為這條隊規。對手跑了,比這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傷口在背上,他知道這次自己絕對死定了。

「現在事情都到了這樣了,除了切腹就沒其他出路了。何況我又是隊里的非違監察役(監察委員),只有漂亮地切腹才算個爺們。」

泰之進說話時的口氣顯得斬釘截鐵。

阿京表面上順從的點點頭,但是肚子里盤算了其他主意。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她這個舉動,後來會釀成了新選組規模最大的內部鬥爭。

「這麼說,您是決定要切腹啦?」

「噢,當然要干!」

「但是,那我要問問老爺,你要是死了,我應該把你的遺發送往哪裡?您太太的貴處在哪裡?」

「我老婆……靠」

泰之進還是光棍,他狠狠地往啐了啐,他向阿京敘述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久留米藩足輕(低級步兵)家的出身,其他人可以靠內職(零活)養活家裡,他父親因病很早失明,根本沒法養活一家人。在這個貧窮的家裡,泰之進幼年時代的食物除了粥還是粥。等到大哥繼承了父親的職位以後,家裡靠大哥畫加留多(畫片)貼補家計,總算緩了口氣。他到神田的於玉池附近的玄武館學習劍道,他進步很快、不久就升進到大目錄(優等生)。後來他又向鄰居請教會良移心頭流柔術,不久水平就超過了他的老師。

可是不管他武藝多麼精熟,足輕家庭出身的他,只能寄居在大哥家裡吃閑飯。吃飯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娶妻生子了。泰之進很早就下定決心要脫藩了。

很巧的是,他的同門前輩——常陸志津久脫藩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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