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 腦電波史

「當你的思想專註於某一領域的時候,相關的各種資源就會被你吸引而來。這句話就是傳說中的吸引定律。」司空炬放下手裡的百威啤酒,「我正需要一個生物計算機工程的頂級高手,你就出現了。」

「我可還沒答應跟著你干,」陳亦然用手輕敲著桌面,「因為不知道有多少成算。」

「你最終會答應的。不過,還是先談談你對我這個想法的評估吧。」

「先打擊你一下。把人的顱腔打開,在大腦上置入電極,再通過神經元採集腦電波信號,並非是你獨有的天才想法。」陳亦然那種見慣不驚的模樣,帶著公子哥兒氣的慵懶,許多年前就一直讓司空炬自慚形穢。現在雖然兩個人的境遇顛倒,但心理上的優劣卻並沒有易勢,「在人腦袋上開創口,有相當大的風險,腦電波試驗,還涉及醫學倫理問題。你的想法,不僅有人搞過,而且已經被淘汰了。」

「你是說,我的想法已經被實踐證明毫無價值?」司空炬有些不甘心。

「也不能這麼說。實際上,目前BCI的研製已經有了很大進展,而且幾乎都是無創系統。」陳亦然所說的BCI,指的是腦機介面技術,是Brain-puter Interface的英文首字母簡稱,能讓大腦直接跟計算機交換信息,「老同學,看來你那點醫學基礎都忘光了,我得從腦電學最基礎的知識給你補起。」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平時桀驁不馴的司空炬,在陳亦然面前卻顯得很是大度,甚至有幾分窩囊。接下來,幾乎是陳亦然關於腦電波史的專場演說。

對腦電的研究,要追溯到兩千多年以前。那時古人就發現有些動物身上帶電,最有代表性的當然是海里的電鰻。但對動物電的研究,幾千年的時間卻一直處於停滯狀態,因為當時還缺乏對電這一物理現象的基本研究,電子、電荷、電壓、電流和電阻等概念還都沒有出現。人們只知道電鰻跟天上的雷電有相同的能力——都能產生一種讓人又麻又痛的感覺。

直到18世紀末,義大利人伽伐尼一次偶然的發現才打開了局面。伽伐尼在做實驗時,手術刀不慎碰到青蛙的腿,看到被剝皮的蛙腿抽動了一下。是不是蛙腿被手術刀推著而動呢?經過多次重複的實驗,答案都是否定的。伽伐尼推測,這種推動可能是因為青蛙的肌肉和外周神經都帶有電荷。這個時代,因為有了雲中取電的富蘭克林等先驅者,人們對電已經有了新的認識。

伽伐尼家族可能基因里有科學研究的遺傳,或許說這個家族跟腦電學有緣。伽伐尼的侄子進一步推測,人的大腦可能也會產生電流。於是他做了件比較大膽的事:犯人剛剛被處決,他就把電極放上去進行測試。

「這種事我可不會做,」陳亦然說,「給再多的錢我也不幹。」

「但是,他能夠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測到腦電的人,這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榮譽。」司空炬說。

「但是,他沒有測到。」陳亦然立馬打斷了司空炬,「當然不怪他,畢竟腦電流太微弱了,是以百萬分之一伏特級為計量單位的。」

又過了50年,隨著電生理儀器的改進,一個叫卡頓的醫學院助教才在兔腦上測到了腦電流。

到了1924年,德國精神病科醫生伯格以他兒子為試驗品,獲得了第一張腦電圖。腦電學作為一門學科,應該是從這個時候才開始算起的。

「然後,就開始走上了康庄大道,直到我提出了新的問題?」司空炬插話道。

「不,又是幾十年沒有大的進展。原因是,對腦電波的辨析處理難度相當高。比如說刺激試驗者的皮膚,可引起腦電波偏離,這就是傳說中的腦誘發電位。而且,我們的生活空間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電波,要從形形色色的電波中把這種從大腦發射出的電波辨認出來,非常困難,就像……」陳亦然環視四周,「就像這個酒館裡,這麼吵,我們倆卻把頭湊在一起,講著綿綿情話,而旁邊一桌的人想聽清楚一樣。」

「誰跟你講情話?」司空炬笑道,「我們又不是基友。」

「就是悄悄話嘛,我不過是打個比方。」陳亦然不願意在無關緊要之處糾纏,「腦電技術得到發展,跟電腦的廣泛運用是分不開的。科學家發明了很多種方法來對採集到的腦電波進行分析,比如說消除心電法、面積法、平均電壓法、組織法等。但是,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涉及海量計算,而這是人力不可能完成的。在電腦得到廣泛運用之前,要進行這樣的計算是不可想像的。電腦技術的提高,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所以說,計算機才是這一階段腦電技術發展的真正主角。」

「也正因為電腦登上這一領域的歷史舞台,BCI技術才有了發展的先決條件。」陳亦然差點被自己的侃侃而談打動了。他想,如果科普演講能夠成為一種職業的話,自己在這一行的影響力一定會超過21世紀頭20年最著名的科普作家方舟子,也絕不可能失業,更不至於要在以前還不太打得上眼的老同學面前故作深沉,遵循「說大人則藐之」的古訓,看似神情瀟洒毫不在意,實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求謀一個飯碗。

「那麼,現在腦機介面技術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司空炬問道,「我這些年忙於開診所,對前沿技術沒怎麼關注。」

「已經可以用意念操控物體了。前些年,清華大學的一個課題組搞了一場足球比賽,就是用腦電波控制兩條機器狗來踢的。」

「天哪,這麼神奇,這不是武俠小說中的隔空取物嗎?」司空炬瞠目結舌,就像他第一次見識催眠術一樣。

「對行內人士來說,這一點兒也不稀奇了。你覺得神奇是因為你不了解。」陳亦然對司空炬的吃驚一點兒也不吃驚,他喜歡司空炬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此時,司空炬則再一次想到了構菲的名言:「所謂神秘,不過是普通人的眼睛看不到世界隱秘的規律,感受不到被皮膚包裹著的那顆跳動的心。」隨即,他產生了深深的幻滅感,一下子豎直身子,將兩隻手撐在桌子邊緣,「這麼說,我的設想早就實現了,但我怎麼沒聽說過讀心這種技術的應用呢?」

「不。一般人認為,隔空取物比讀心難,但這是個天大的誤解。真相是,讀心比隔空取物難多了。」陳亦然再一次深深陶醉於智力上的優越感,「想想這個道理:要想靠腦電波了解一個人內心的想法,是通過圖像還是通過語言呢?如果通過語言,那麼是通過漢語還是通過英語呢?腦電波要轉換成語言,或者圖像,至今還是人類沒有掌握的技術。不僅沒有掌握,而且根本不知道從何著手。所以,你的設想如果搞成了,絕對是轟動科技界的大事。」

聽到陳亦然最後一句話,司空炬覺得自己已經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氣,又慢慢退回了肺部——科學史還給自己留有機遇。

「又得用打比方來說事了,我最愛用人腦和電腦來相互比擬。記得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有人問我硬體和軟體的區別,我說你的大腦就是硬體,你腦袋裡裝的知識就是軟體,你通過讀一本書學習知識就是用磁碟把軟體拷進硬碟里。哦,扯遠了……言歸正傳,目前用科學儀器監測人腦電波,就像用電壓表和電流表來監測電腦一樣。你可以查到它是否在開機運行,可以查到它的電能消耗,甚至可以通過運行負荷大致猜到它在運行哪一類程序。但是,你能夠通過監測電腦所消耗的電流量,來推算出電腦的程序源代碼嗎?」陳亦然在擅長的領域喋喋不休,司空炬卻覺得眼前似有一塊紅布在飄動,自己彷彿成了鬥牛場上那頭被挑逗的、腎上腺素正在井噴的公牛。

「對了,你到底成不成立公司來搞這個腦電波讀心術?」陳亦然突然問道,「如果不搞,我就回廣州了,我女人想我了,讓我回去。」

「不能走!當然要搞,絕對要搞!我請你當CTO,主管技術開發。」其實,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前,司空炬並沒有拿定主意。儘管不能捕捉自己的潛意識,但作為一個心理學家,司空炬對潛意識的把握卻是非常出眾的。在與陳亦然交流的過程中,司空炬看清楚了,對於讀心術的研究,自己其實是非常期待的——在聽說腦電波已經能操控機器狗踢足球,以為讀心問題已經解決時,那種功不在己的深深失望不是很能說明問題嗎?

「我說了這麼多,現在該你來說說了,為什麼要搞腦電波讀心術?」陳亦然道。

「自然是為了解決執業時遇到的難題……你知道,我剛輸了一場賭局,對一個死活不肯開口的小孩束手無策。」司空炬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我想扳回一局。」

「我不相信這件事會有這麼大的動力。」陳亦然那張已經修葺一新的圓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其實,通過電腦來閱讀人的內心,跟你的專業是完全相悖的。腦電波讀心技術越發展,就越影響你的精神分析業務。從潛意識層面來說,如果僅僅是學術上的原因,你是不會有這麼強烈的衝動的。」

司空炬沉默了。

「儘管我好多年沒見到過你,這些年你閱歷多了,也出人頭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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